夜深人靜時,五原郡與朔方郡之間,這裏有一座城,他曾經有幸被拓跋嗣巡訪過,這座城名叫屋竇。


    屋竇城,是鮮卑族沒鹿迴一部所在,但這沒鹿迴一部,原先跟隨的是慕容鮮卑,並非拓跋鮮卑。


    可自拓跋珪破後燕拿下慕容鮮卑一族之後,這屋竇城池也自然屬於他拓跋鮮卑了。


    而世代居此的沒鹿迴一部也是見風使舵的改名換姓,稱為紇豆陵氏,得益於他的識時務,被納入北魏四方諸族的西部一族。


    此時,紇豆陵的酋長正在城門外迎接著一支約有三千騎的部隊。


    這一行人,正是步六孤氏,受洛跋一部的援兵。


    可這援兵,並不是步六孤氏的精銳騎兵,而是步六孤俟為了培養兒子所設置的三支千人部曲。


    其中,每一支部曲都有他的一個兒子就任千將之職。


    這三支千人部曲的千將分別是步六孤俟(陸俟)的大兒子,後受太子太保的建安王步六孤馛,字受洛跋。


    與後官至涇州刺史的二子步六孤石跋(陸石跋,字無考),還有後至東宮舍人、駕部校尉的三子步六孤歸(陸歸,字無考)。


    三位將領之下,還有一人是隨軍司馬步六孤和,這步六孤和是步六孤俟的軍中司馬,並非三位小將的司馬。


    而遣其隨軍,也是步六孤俟他不放心自己的兒子。


    按理說他步六孤俟有九個兒子,死上那麽一兩個也無傷大雅,畢竟,在這時代,他們多生子,就是為了以防萬一的。


    哎!誰讓這個時代九歲前夭折、病死的不要太多了呐。


    可他步六孤俟卻不這麽想,畢竟,那是自己的兒子,能不死還是不要死的好。


    而其後,是在玄甲軍護衛下的秦無殤。


    紇豆陵的酋長看著這三位小將還有那隨軍的司馬,麵目有些緊張。


    對他紇豆陵一部來說,這步六孤一部是他們惹不起的存在。


    他連步上前,扶胸施禮:“屋竇城令長見過諸位公子、司馬大人!”


    “呃......這位是?”


    對三位小將與司馬施過禮的酋長正欲對秦無殤施禮,可他看著秦無殤有些麵生,他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去稱唿了。


    步六孤俟的二子步六孤石跋見此,轉頭看向大兄,見步六孤受洛跋冷著臉,不曾言話,而這酋長又是問的他們兄弟三人,那秦無殤也不好自報名姓,使得場麵有些尷尬。


    於是,他便抬手引向秦無殤,對紇豆陵的酋長說道:“哦!此乃朔州伯、護軍將軍賬下,軍師祭酒,秦江秦無殤!”


    “哦?”


    紇豆陵的酋長麵色一驚。


    “這支部隊,不止步六孤一部啊,就是那獨孤部也在其中。”


    “如此看來,這支部曲是要去支援雲中啊!”


    酋長點了點頭,此前柔然南下雲中,他這距離五原不遠的屋竇城自然也是知道的。


    見秦無殤一身漢人穿著,這酋長也是極為人精的對秦無殤拱手作輯:


    “原是護軍將軍麾下祭酒大人,能當此職者定是大才,失敬失敬!”


    “無殤見過紇豆陵令長,殤隻是承蒙將軍錯愛,當不得大才一稱!”


    秦無殤見其對他頗為恭敬,也是謙虛說道。


    隨後,秦無殤抬起頭來:“令長,時日已不早了,可否讓我等先入城再說?”


    “哦,哦,哦,當如是,當如是,諸位公子,諸位使君。”


    “請~”


    酋長伸手引向城池。


    “哼!”


    受洛跋沒好氣的瞪了眼秦無殤,連帶著對那酋長也不想理會了,一夾馬腹,策馬入城。


    見其如此,秦無殤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對那酋長拱手作輯,也不曾言話,隨著受洛跋往城內趕去。


    那酋長見二人如此,頓知這二人不合,可他也管不了這二人啊,輕笑一聲,也就作罷。


    ————————————————


    善無城內一客館,一位年約三十多歲、近四十來許的儒雅男子正坐在胡榻上,其一身絲袍掛身,腰係被稱為珩鐺佩環的玉佩,頭戴文簪,腳蹬文織屢。


    前方,陳白與幾位漢子站立在前。


    看著眼前麵目醜陋的男子,其人沉默良久。


    “哎!”


    輕歎一聲,儒雅男子開口說道:“二刀子啊!”


    陳白上前一步,對其拱手,麵對此人,這粗糙的二刀子陳白卻也變得彬彬有禮,對其言道:“六叔,阿奴在!”


    “嗯!”


    又是一聲輕嗯,儒雅男子說道:


    “郎主有言‘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雖說郎主曾命你來此做事,但現今郎主有性命之危,且身邊又無可用之人。


    哎,麵對此局,你應當速迴,以助郎主渡此難關,現今,我已為你聚起五百壯士供你驅使,以待你前去相助郎主,不知,你意下如何?”


    儒雅男子麵色嚴肅。


    他也就是這群人口中一直說的六叔,可這六叔,並不是他真的就是大家的六叔。


    而是他本人的名字就叫這占人便宜的六叔,可即便如此,大家叫著叫著,也就真和對女朋友認錯一樣,認著認著,也就當真了,雖然說在這個時候,叔叔的稱唿是叫叔父的,但也有排行加叔之稱。


    而劉盛得知後,也未加以阻止,六叔就六叔吧,畢竟此人的年紀,也足矣當他叔叔了,甚至,在這個時代,這人都是做爺爺的人了。


    就此,這名叫六叔的人,也就真是大家的六叔了,而又因其人讀過書,比他們所有人都有學識,他也就成了劉盛集團的CEO。


    聽其原名是叫劉勢,家中排行老六,乳名六兒,可還不待他及冠,其家世就在戰亂中落魄,並與家人分散,而其人也較為仁義,時常惠與小兒,被小兒稱為六叔,而他也就以此為字了。


    當然,跟隨劉盛已久的二刀子是知道的,但他卻也和常人一般,叫著叫著,也就真當此人為叔父了。


    但見陳白上前抱拳,對其鏗鏘言道:“郎主有危,白安敢遲疑?吾這就前去!”


    說罷,轉身欲走,


    “慢!”


    見陳白邁步,六叔伸手製止。


    “雖說我為你聚起五百之眾,可兵甲或缺,唯有馬刀可供爾等之用,現今,大魏國主令下四方,正是我輩可大肆收集兵甲之時。


    我已遣馬車三十輛,車載絹帛共計三千五百二十匹,你此行一去,可莫要揮霍,定要用其購買甲兵,如此,也可讓這五百丈夫甲胄著身,不至於裸身征戰!”


    “哎!”


    輕歎一聲:“六叔能為你做的,也僅有如此了!”


    說著,往前對他們極為嚴厲的六叔竟露出苦澀的笑容。


    陳白轉身言道:“六叔此為,足矣!白,當不負六叔之望,救郎主於危局之中!”


    說罷,陳白嚴肅的拱手作輯:“六叔,珍重!”


    遂即,轉過身,邁著沉重的步伐離去。


    “爾等也去吧!”


    看著陳白離去的六叔對餘眾之人揮了揮手。


    “六叔!”


    “六叔!”


    “六叔,你還須我等的護衛呐!”


    “是啊六叔,若是郎主知道我等未隨您左右,定會責罰我們的!”


    “好了,爾等莫要多言,現今呐,非我有危,而是郎主有危,像爾等有這般身手之人應當前去,莫言多言了,快隨二刀子去吧!”


    “這?”


    眾人麵麵相窺,他們知道,六叔說的沒錯,可他們也擔憂六叔的安危。


    於是,幾人對視一眼,紛將目光看向一人,而那人見此,唯有苦笑一聲,上前一步,對六叔說道:


    “六叔,我幾人已做商議,便讓他們隨二刀子前去相助郎主,由我來護衛您左右,望六叔允之!”


    “望六叔允之!”


    “望六叔允之!”


    看著前麵六人如此一言,六叔搖了搖頭,什麽商議一番,他怎麽沒聽到那?


    可他也知道,這是他們幾人的情誼,想了想,也便說道:“那便如此吧!爾等快快動身!”


    “是,六叔!”


    眾人抱拳離去。


    “哎!”


    隨著眾人的離去,六叔有些落寂,雙目開始有些失神,片刻,六叔輕籲一聲,麵目憂愁:“哎!望阿盛無事啊!”


    隨後,又將目光看向平城,已有皺紋的眼角露出幾許迴憶,輕聲念叨著:“阿嵐,你還好嗎?阿盛他,是我兒嗎?……”


    ————————————————


    初夜之下,狄那城,東門外,一千五百餘眾林立,前方由長孫奇率領的敢死營正朝著白道中溪水進發。


    其後,是孟小虎的玄甲軍嚴陣待發。


    再其後,是被劉盛賦予鐵血長城的飛煙軍。


    此時,飛煙軍之眾,如同胡人一般,盡皆腰挎蹀躞帶,可蹀躞帶中的並不是箭矢,而是一包包的粉末——五裏霧。


    而劉盛正與拓跋清憐緩步而來,二人身後,是前來投奔的崔驤和王慧龍,可這王慧龍現今卻是一臉呆滯的模樣。


    原來,他在劉盛和拓跋清憐私下會話之時,竟無意中被護衛帶著從後院路過,從那小門處,他看到了院中姿勢曖昧的二人。


    那極為曖昧的姿勢,讓他王慧龍吃驚良久,他敢說,他的心靈受到了很大的衝擊,因為他直到現在還沒緩過來。


    “此行一去,你定要小心一些才是!”


    前方拓跋清憐關心的話語,又讓他的身子顫了顫。


    “這獨孤盛,這獨孤盛,竟然與公主......”


    毫不知情的二人並未迴身,猶自前行,聽聞拓跋清憐的話語,以及那擔憂的麵容,劉盛開口笑道:“你但且放心,我定不會有事!”


    說著,二人也已至陣前,劉盛轉過身來,與拓跋清憐麵對麵,開口說道:“好了,你且先迴府吧,我敢死營已朝中溪水進發,我也要率玄甲前去了!”


    拓跋清憐並未迴話,看著劉盛的甲胄有些不整,她前將一步,來至劉盛身前,伸出柔若無骨的雙手,溫柔的為其整理了下,說道:“我要在此看著你迴來!”


    雖然她沒有說一個不字,言語之間也是盡顯溫婉,但其中之意,卻很堅定,而劉盛也已懂。


    看著猶如妻子一般,為他整理兵甲的拓跋清憐,劉盛嘴角微微一笑,


    就在今日下午,他劉盛從拓跋清憐的一番舉動中,已經猜出那個正字所代表的含義。


    那正字,不是讓他做什麽正人君子,也不是讓他處事堂堂正正不偏不倚,更不是在譏諷他的偷盜行為。


    而是正位,正妻之位!


    雖然他沒明言,拓跋清憐也沒明言,但二人心中都已知曉。


    劉盛伸出手來,將那為他整理兵甲的小手握住,對其說道:“夜內微寒,你還是莫要在此為好,哎!若你定要如此,那便將此氅披上!”


    說著,劉盛將身上的黑色大氅取下,為其披在肩上,抬頭說道:“保重!”


    說罷,一個翻身,躍上孟小虎為他牽來的戰馬,牽起韁繩,又看了眼夜中有些模糊的拓跋清憐,劉盛舉槊怒吼:“玄甲!”


    “必勝!”


    “必勝!”


    “必勝!”


    眾人舉槊,有些沉悶的大聲喝道。


    待三聲怒喝過後,劉盛大手一揮:“玄甲,渡河!”


    “將軍令!玄甲渡河!”


    “將軍令,玄甲渡河!”


    “將軍令,玄甲渡河!”


    遂即,劉盛一馬當先,朝著中溪水奔去,隨後,餘眾緊隨之。


    拓跋清憐無言,雙目緊盯著劉盛遠去,那咚咚咚踩在中溪水西岸的沉悶馬蹄,就如同踩在她心中一般,而那一聲聲的悶響,也如同她的心跳,為她皇兄,以及那劉盛擔憂著……


    玄甲軍出發已有一刻,飛煙軍作為劉盛的第三陣,而第三陣,自古以來就是斷後、支援的重要所在,他們在李鵬程的命令下也已開始動身朝著中溪水奔去。


    大軍出發之後,那原本站著上千將士的位置,已是空蕩蕩的讓人寂寥。


    而秋夜的狄那城外沒了熱源,也變得極具寒涼,讓留下的眾人不禁緊了緊衣襟。


    崔驤上前,對看著中溪水發呆的拓跋清憐說道:“公主殿下,夜內寒涼,易得風寒,公主乃千金之軀,萬不可久待,還請公主殿下迴府歇息,以待將軍凱旋!”


    “凱旋嗎?”


    拓跋清憐呢喃,嘴角微微一笑,說道:“若是凱旋,那我皇兄定會來此,我也應當出城相迎,成與不成,今夜也就見分曉!”


    說罷,轉過身來,對崔驤麵無表情的說道:“崔士子,你且讓人在此生火,我與眾將同在此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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