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視狄那城外,柔然大聚兵馬,在其身後,是一片髒亂的血紅之地,上空彌漫著血色,不僅如此,那戰場後方的白渠水,流淌的也已不再是清澈的河水,而是血水。


    這是一條被鮮血染紅的河流,正徑自向東流去,帶著大片鮮濃的鮮血。


    岸邊,槍槊箭矢斜插遍地,殘刀斷劍橫臥豎躺,橫七豎八的屍體猶自滴答滴答的滴落著鮮血。


    那一滴滴的鮮血,就好似在像向世人訴說:“這是一片血紅地獄。”


    紅日高升,順著血滴而下,紅光與一片鮮濃的血水匯聚,映照著那暗黑的鮮血。


    是這一片血沼澤,誰也不知此地究竟埋葬了多少將士,竟讓那聚流的鮮血將屍體浮起。


    環視四周,浮屍遍地,流血漂櫓莫不如此,無數碎肉流淌其上,鮮濃血水好似成了溪流,正緩緩並入河道,尚有無數殘破屍體順其而下,待其流入河道,便會再為鮮紅的白渠水填上一分血色。


    河道中,腥味蔓延,無數死去的將士漂浮在上,躺在血色河道中的屍體已經開始發白,其內的鮮血也已順著河水流幹,不時有三三兩兩的屍體順流東去。


    “哎~”


    劉盛輕歎一聲,抬起頭來,對秦無殤說道:“你可是想說,魏卒陣亡頗多,兵力大減,旗幟早已不明,未必是柔然人的對手?”


    “將軍明辨!”秦無殤麵無表情的拱手作輯。


    “我又何嚐不知呐?”


    劉盛搖了搖頭,將左手的馬刀換置右手,看向城外,對秦無殤說道:“你可是想讓我帶兵前去相助?”


    秦無殤身子一頓,雙目微抬,淡然的說了四個字:“將軍高見。”


    說罷,便直勾勾的看向劉盛,


    雖然他隻說了四個字,但也向劉盛表達了心中之意。


    “嗯~”


    劉盛點了點頭,發出一聲鼻音,低眉思索。


    半晌,劉盛抬首,歎了口氣,說道:“無殤啊,我知曉現今的局勢,但我等還尚不可為之啊!”


    “嗯?”


    “將軍此話何解?”


    秦無殤前將一步,眉頭微皺,伸手問道。


    心裏想著:“將軍真看懂形勢了?若真如此,當出兵救駕啊?”


    見秦無殤手懸半空,麵露疑惑的看著他,劉盛搖了搖頭,不是他不想去救,而是他思索一番之後,他發現,他不能去。


    原因有四,其一,將士一夜戰鬥,早已疲憊。


    其二,柔然大軍尚在城外,若救魏主定要破陣,而破陣就會有傷亡,且一定很重,而他的兵馬本就不多,這又要守城又要破陣必定要分兵的。


    可要是分兵,他兩路人馬都會更少,即便破陣的部曲衝破敵陣,可能存活下來的能有多少?這是一個未知之數,而這還算是好的一麵。


    要是沒破陣呐?


    柔然人又不是傻子,一定會借此攻城,一戰拿下狄那,到時候,別說救拓跋燾了,就連狄那他們也迴不來了。


    此時分兵是極為不明智的,合兵強,分兵弱,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合有一利,分有兩害,明眼人也知道如何選。


    其三,是他想保存些兵力,別看他現在還有二千餘人的部曲,可其中水分很大,玄甲軍,疾風軍、飛煙軍與長孫奇的部曲加起來,也隻有一千多人了,剩下的全是娘子,並且是沒經過訓練的。


    倘若他真要破陣的話,也一定是率領本部男兵,可這一千人,是他唯一的依仗了,要是這支部隊完了,他也就完了。


    其四,全旭還在昏迷之中,將全旭視為家人的他,不忍將全旭丟下。


    於是,劉盛便說道:“再等兩日吧,你且看看,昨夜一戰,我軍將士早已疲憊不堪,並且,吾輩之人,守城已是不足,又何談衝陣之言?此去定是無功而返,與其如此,莫不如待他兩日!”


    說著,劉盛伸手指向城頭林立的娘子軍。


    秦無殤順臂望去,果見娘子軍麵露疲憊之色,眉頭微微一皺。


    “待兩日,待兩日!”劉盛又擺了擺手說道。


    “啪~”


    迴過身的秦無殤雙手抱拳,狠作一輯,對劉盛鏗鏘說道:“將軍,無論如何,我等都要去救國君啊,倘若此時不救,一旦國君被柔然迫害,這大魏必將陷入諸王爭位之局,從而大亂。”


    秦無殤站起身來,又麵色嚴峻的說道:


    “若真如此,且不說柔然是否會南下中原,便說那西方之國,匈奴鐵弗部建立夏國的國主赫連勃勃,他若見大魏內亂,定會起兵來犯。


    傳言,其生性兇暴,嗜好殺人,且又變化無常。


    這夏主,每站於城頭之上,必將弓劍放置身旁,環視路人,但凡入眼不順者、令其厭惡者,夏主便是引箭射之,或將拔劍斬去頭顱,每上城牆,必是人頭滾滾,百姓何其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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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無殤情緒有些激動,前將一步,繼續說道:


    “且,夏國大臣們,但凡有麵視夏主者,必被戳瞎雙目,膽敢發笑者,必割其嘴唇,更有進諫之人,這夏主硬是說成其乃誹謗,一言而下,先割其舌,再去頭顱。


    夏國之地,諸部胡人與我漢族兒郎,無不怨聲載道,躁動不安,民不聊生啊,將軍!


    若此人攻下魏國,我北地必將生靈塗炭,望將軍不為大魏,僅為北地百姓著想,發兵救援魏主吧!殤,拜謝將軍了!”


    秦無殤麵色悲憤,對劉盛躬身作輯,可能是他覺得此輯已不重,將袍裙掀開,右膝一彎,便要對劉盛施行跪禮。


    劉盛見狀,雙目一瞪,忙上前來,一把拉住秦無殤。


    “無殤快快起來說話,你我二人,怎可行此大禮?”


    說著,劉盛便要將已彎下腿的秦無殤扶起。


    秦無殤目視劉盛,雙手下壓:“將軍不從,無殤......不起!”


    秦無殤悲憤一聲,側過頭去,保持著將要下跪的姿勢。


    “你且起來!”


    說著,劉盛雙手一用力,將其扶起身來,那秦無殤還要掙紮,可他的那一番力氣怎比得上劉盛?直憋的臉紅脖子粗。


    被劉盛強硬扶起的他,麵色有些不忿,抬頭問道:“將軍可要發兵?”


    “哎~”


    劉盛歎息一聲,說道:“無殤啊,我無有說過不發兵,隻是不在此時,以我現今的兵力,此事還得從長計議,且不可將我輩將士的性命當做兒戲一般呐!”


    “將軍,若您不救,還有誰人能救呐?倘若國君當真亡在此處,與將軍不利啊,那夏主赫連勃勃,豈能放過此等機會?


    若其兵鋒東來,魏國必將亡國矣,到那時,即便將軍有遠大抱負,再有鴻鵠之誌,在此殘暴國君治下,又能如何?唯當燕雀呀,將軍!”


    秦無殤見劉盛頗有推辭,有些激動的對劉盛說著大道理。


    劉盛聞言,頗有無奈,對於秦無殤,他不好打也不好罵,畢竟,秦無殤是為了北地百姓考慮,也是為了他劉盛考慮。


    想了想,劉盛緩聲說道:“無殤,我且問你,我輩將士,你讓何人去救?又當如何去救?”


    手指向城外:“你且看看這城外,莫說去救國君,便是我狄那也將要被其攻城,若我遣派一部人馬,此城能守否?兵少且分之,實乃下策啊。”


    劉盛搖頭,又道:“倘若如此為之,定是羊送虎口,非但不能救得國君,便是狄那城池也將落入柔然之手,到時,國君未亡我先亡!”


    聽此一言,秦無殤神色黯然,他知道,劉盛說的都是真的,可他也知道,要是沒人去救拓跋燾的話,那拓跋燾也一定很難存活。


    一邊是劉盛,一邊是拓跋燾,這是一個兩難的決斷。


    “哎,罷了罷了!”


    秦無殤搖了搖頭,躊躇一番,對劉盛拱手作輯,連退三步,不發一言的轉過身去,有些失魂落魄的朝城梯走去,一邊走,一邊搖頭,嘴中呢喃:“魏將亡矣,魏將亡矣......”


    “嗯......”


    劉盛鼻哼一聲,對此,他很無奈,以他現今的兵力,或許連狄那都出不去,更何談救駕?


    想了想,便對將要下城的秦無殤說道:“無殤,非我不願,乃力不可及也,且,我心中已有腹稿,隻待兩日便可,若你有心,可否代我前去朔方郡向龍驤將軍陸俟求援?”


    “求援?”


    秦無殤頓了頓身子。


    “對呀,求援!”


    秦無殤雙眼一瞪,麵色大喜,不禁猛拍了下大腿。


    見其如此,劉盛繼續說道:“此行,便全權交與你了,若龍驤將軍肯率兵前來,與我合兵一處,我輩不僅可救得國君,還能將柔然驅除出境,倘若不成,或許,當會如你所言,魏將亡矣!”


    說著,劉盛轉過身去,看了看那柔然大軍!


    秦無殤麵色嚴肅,對背過身去的劉盛拱手作輯:“是,將軍,殤定會請來龍驤將軍!!若不成,吾提頭來見!”


    說著,內心焦急的秦無殤也沒有心思在這裏了,連忙拾階而下,去準備出行的行裝了。


    “嗯!”


    那邊,劉盛點了點,緩緩說道:“待擊退城外之敵,我便去尋公主殿下,請其皂囊一封,你攜此皂囊前往朔方,龍驤將軍見之,定可事半功倍......倍.....倍?嗯?”


    “人呐?”


    轉過身的劉盛有些茫然,原先秦無殤所在的位置,早已空無一人,感情這一番話白說了。


    遂即,劉盛迴過神來。


    “這秦無殤,性子比我還急!”


    搖了搖頭,劉盛扭頭覷將一眼,對遠處的一位娘子招了招手,待其來至身旁,便對其說道:


    “你去尋殿下一趟,便說我請其皂囊一封,向駐守朔方郡的龍驤將軍陸俟求援,讓陸將軍來此相助我等,若殿下準允,便將皂囊交與秦無殤!”


    “是,酋帥!”


    “嗯,去吧!”劉盛揮了揮手,示意其退下。


    女兵點了點頭,扶胸而去。


    “這秦無殤!”


    嘟囔一聲,劉盛看向城外。


    “嗯?”


    “柔然人這是要幹嘛?”


    劉盛眉頭緊皺,有些不解,心道一聲。


    順其目光看去,但見城外,那已聚集起來的柔然人好似得到什麽命令一般,開始朝著北方湧去。


    “這大檀變性子了?”


    柔然人沒來打狄那,還讓劉盛有些不適應了!


    “除守備之人,餘眾盡去往北門增援,可莫要著了柔然人的道!”


    心中怕柔然人是有什麽陰謀,劉盛對眾人吩咐著。


    “是,酋帥!”


    眾人施禮怒喝,遂即令傳城頭四方,不多時,除卻留下百餘人外,餘眾盡往北門而去。


    劉盛並未離開城頭,而是再次往柔然人離去的方向看去。


    因為他總覺得這件事有蹊蹺。


    片刻,劉盛雙眼一瞪。


    “壞事了,難不成,真如秦無殤所言,這大檀是要去滅了那拓跋燾?”


    劉盛心中一驚。


    “拓跋燾啊拓跋燾,你可是史上第一蠻子,你得爭氣,可不能現今就被柔然殺害了,要不然,我還真得逃亡南朝了。”


    “哎!”


    輕歎一聲:“那可是一個狠人紮堆的地方啊,現今,我大勢未成,還需要你在位,要不然,這曆史就亂了,希望,你能堅持住,哪怕隻是兩天......”


    想著,劉盛雙目微閉,他此時很擔心拓跋燾抗不到陸俟的到來。


    要是拓跋燾真如秦無殤所言,被柔然人害了性命,那胡夏國的國主赫連勃勃,這一個遊擊戰的鼻祖,還真有可能放棄和西秦搶奪地盤,跑來攻打魏國。


    因為這赫連勃勃其實很早就想吞並魏國了,隻是苦於沒有機會。


    而在北魏崇尚武力征服的統治者拓跋燾麵前,其實文治高於武功的劉宋還排不上號,西麵的世仇赫連夏國,才是他很早就想消滅的眼中釘、肉中刺,還是那句話,世仇。


    有此世仇在,哪怕拓跋燾不在赫連勃勃死後,趁其子奪位而攻打赫連夏國,兩國之間早晚還得一戰,這是無法避免的。


    至於兩國之間為何起初無戰,是因為北魏正在消化剛打下來的河南地,而赫連夏也正在和西秦搶地盤,兩邊都抽不開身,這才一直相安無事。


    前些日子,夏主赫連勃勃聽聞拓跋嗣死了,便想要趁火打劫,可無奈的是,他夏國的兵力被西秦拖住了,這才沒得到機會,反而讓地處北方的柔然人得到了伐孝北魏的機會。


    而現今,胡夏國也正在慢慢穩定與西秦的局勢,一旦情勢好轉,夏主定會發兵東征,和柔然一樣,趁著拓跋嗣駕崩不久,北魏國內未穩的時候前來掠取地盤。


    想到此處,劉盛沉吟:


    “按照原本的曆史軌跡,赫連勃勃知道拓跋燾以三萬輕騎大敗柔然六萬鐵騎,也就歇了這個想法,繼續和西秦搶地盤去了,可要是拓跋燾死了呐?”


    “大事不妙啊!”


    “哎!”


    劉盛扶牆,心思百轉千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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