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已至。突然起來的暴雨將江城覆蓋在內,冰冷的雨水令人戰栗。


    江州刺史府,花園涼亭,突如其來的暴雨並未影響到亭中幾人,冰冷刺骨的寒風對這座涼亭也無可奈何。


    “聽聞江州偶有暴雨,雪白一片,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太子家令陳忠捧著一杯熱茶,望向了亭外的暴雨。


    刺史陳聖撚著胡須,專注地盯著棋盤,想要找到陳忠的破綻,奈何他這位學生學問未必有多高,這棋藝卻是不俗,與國手也僅有一線之隔,棋風更是穩紮穩打步步推進,實力若是弱於他,幾乎沒有勝他的可能。


    思考良久,老人終於是開口了:“學問沒幾分,棋怎麽就下得這麽好?都說觀棋如觀人,我看就不適合你。還有你的字也是,寫得倒是蒼勁有力,揮灑自如,人卻是沒這份精神。”


    陳忠微微苦笑,若是其他人,這番話說出來肯定是要結仇的,誰還能沒幾分傲骨?可他眼前的這位卻是他的老師,政治地位更是封疆大吏,遠遠不是他這位太子家令所能比擬的。


    讓一旁的孫子收了棋盤,老人並沒有再來一盤的意思,看了看外麵的雪白世界,聽著雨水與涼亭的碰撞之聲,淡淡道:“好大的雨......在五州走了不少地方吧,有什麽感受?”


    陳忠精神一振,他相信老人是明白他的意思的......仕途走到這,陳忠靠自己基本是動不了了。


    太子家令這個身份是未來的可能,短時間內是沒有什麽政治影響力的。


    當今天子年富力強,不出意外還得在龍椅上坐個三五十年,甚至更久也不是沒可能。


    很可能天子還沒退位,陳忠自己都要先老死了,隻能期待有別的轉機了,這就是他選擇帶自己的徒子徒孫來五州的原因。


    自己的政治前途多半是沒希望了,徒子徒孫還是要考慮一下的。


    陳忠也很清楚,如今的五州已經不是五年前的五州了,它就像一麵旗幟,引領著未來的潮流,跟不上它的人必定會被淘汰。


    說起來,這個選擇還是無奈的選擇。五州的變化太大,大到讓人看不懂,誰也不知道下一步會出現什麽,發生什麽,也許它會轟然倒塌也說不定......


    整理了一番思緒,陳忠有條不紊:“五州之地已經完全脫離了大周掌控,有寧王鎮守,本身便是國中國,政治製度更是天翻地覆,看上去隻是邊邊角角,實則大勢已成,恐怕要不了幾年就會煥然一新。要說有什麽感受,感受最深的便是五州的教育了。”


    陳聖不可置否:“幾年?你太小看那位殿下了......殿下有一句話說得好,看一個國家,隻要看它的教育便能知道這個國家的力量,對此我深以為然,教育事業也是五州變革中推動得最徹底的。”


    陳忠沉默了一會,有些惶然:“老師......”


    他沒想過,陳聖會這麽說,這等於是完全認同這項變革了。在五州,從幼學到小學,從初中到高中,再到高高在上的花城大學,這項事業打破了人們對教育的認知,擊碎了所有的傳統。


    在這項變革之前,人們想學習,絕大多數人隻能選擇蒙學和冬學。


    所謂蒙學,就是指孩子們待的地方,這些學堂形式很多,可能是一個鄉村的自發組織,可能是某個教書先生,可能是某個書院,也可能是官方的教育機構。


    對平民百姓來說,官方教育機構是不會教他們的孩子的,這就是所謂的蒙學。


    相對而言五州之地的蒙學倒是不少,隻要你有錢,不怕沒有學堂,也不怕沒人教,五州人也頗為富足,絕大多數五州人都能付得起這個錢。


    冬學則是五州的自發性組織,盡管大周地處東皇之南,五州之地仍是有冬天的,這個時間農活也少,官方便會請一些先生來組織講課。


    但冬學這個東西,講什麽完全是看先生自己決定講什麽,參不參加也是個人自由。


    冬學是開放性的,大概有三個特點:聽先生們闡述自家如何強大、聽先生們講有趣的故事以及聽先生們互相撕逼。


    講師不同,講的東西就不同,今天是墨家的講師他很可能會吹噓墨家如何如何順便踩一腳儒家,明天儒家的先生就能罵除了我們之外其他學派都不知禮。


    而且因為冬學的開放性,要真講些知識下麵的人未必聽得懂,還不如講些故事。


    若是有心的,可能會說一些生活知識,教人一些生活能力等等。


    然而今天講了,明天登台的若是個儒家講師,那儒家講師很可能就會完全推翻墨家講師的言論,講一講儒家弟子如何講墨家光腳屌絲踩在腳下。


    這種方式就注定了冬學是學不到什麽東西的,實際情況是大家夥搭個抬子聽采風詩人講講各地的風俗故事。


    除了蒙學和冬學之外,其他的方式就比較難了,無非就是自學、進書院、請家教,或是直接拜師了。


    自學的難度不用多說,進書院要錢要身份,還要考核,至於請家教那更是不用多提,沒錢沒勢真請不起。


    直接拜師,這個指的是拜師那些成名的讀書人,這種行為是有政治目的的,如果拜的老師所處的流派並非顯學,那基本就不會有出仕的機會了,而且正常情況下是很難另投它門的。


    這些都是以前的方式,也是東皇洲的讀書方式,現在的五州顯然完全不同了。新的教育體係完全是開放的,將傳統書院徹底粉碎。


    幼學和小學動刀不算特別多,無非是有專人考核,確定老師有這個資格教授學生,並且建立了更多的幼學和小學,確保數量充足。


    從初中開始,這個變化就很大了,更多的流派,更多的教師,以及官方的監督,工資的發放,已經和過去的教育模式完全不同了。


    簡單來說就是初中的講師都是由官方認定,直接發放薪資的,並非是講師自己製定,也不是講師自己決定收誰不收誰,分到帶哪個班就是哪個班。


    這簡直是顛覆性的,陳忠都不敢想象五州之地是怎麽壓下反彈力量的,真這麽幹,究竟還有多少讀書人願意教學生?


    當然事實已經告訴他答案了,老師少學校就少,但每座城池都會有,所有的城市都有,也必須要有,而且這種模式正在向鄉村延伸。


    隻要有錢,隻要有小學的畢業證書,就可以讀初中。以前的讀書人轉變很快,他們隻需要考取小學、初中的畢業證書,就可以直接就讀高中,然後在高中內學習,畢業,爭取考入花城大學。


    除了官方指定的一些科目之外,初中和高中依然允許講師講自己的流派學說,問題是考試的時候不一定會考這些內容,每年的年終考核試卷都是由花城大學出台,全地域通用的,隻有其他的考試才會由本校講師自由安排。


    然而除了年終考核之外,其他試卷是不被官方所認可的,想用其他試卷畢業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此一來五州的教育體係已經完全變了,變得讓人如此惶恐。


    陳忠感覺到了這股大勢,他也知道對大周來說開放科舉已經是勢在必行的了,但這種徹底的改革依然是不可行的。


    五州也有科舉,所謂的科舉就是隻要你有本事就可以直接參加考核,而不用在學校學習,這就是五州的科舉,隻是五州的科舉不一定是當官而已。


    理論上,隻要你足夠優秀,就可以直接考入花城大學,而花城大學也是除幼學之外唯一一個不需要低一級學校頒發畢業證書就能直接通過考核進入的學校,當然這麽幹要交報名費。


    沒有學習過,光靠自身能力就考入的人太少了,花城大學第一年的錄取人數隻有四人,由此可見一斑,就算是第二年也不過二十餘人罷了。


    在五州,流派仍然存在,然而他們的影響力已經不可避免的弱化了......直到今年,已經沒有人會說我老師是某某學派的大能,大家說的都是在哪所學校就讀,爭辯誰的學校師資力量更強。


    而對一小部分學生來說,他們的選擇隻能是自學,花城圖書館,自己去花樓買書,高中的老師基本已經教不了他們了,能教他們的都在花城大學裏,然而花城大學的錄取率實在是太低了。


    這種局麵讓陳忠無所適從,看看自己帶的幾個弟子......這一趟走下來,哪怕是自己最得意的,最沉穩的弟子謝明,也不可避免的動搖了,更不要說兩位徒孫了。


    隻要來過五州之地,感受過五州的學習風氣,就一定會知道這是一種大勢,無法阻擋的大勢,它必將淹沒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將傳統教育淩虐至體無完膚。


    陳聖知道他的想法,搖頭道:“不要試圖去推行它,這不是大周可以做的。當然這也有好處,五州已經證明了科舉製的成功,這是可以做的,你有心不妨去參與推動,最好能拿到考官的位置,必要的話舍棄現在的身份也在所不惜。”


    “我也是這麽想的,五州變化太大了,除此之外我找不到自己還能做什麽......對了,老師,這兩個孩子便讓他們留在五州吧。”陳忠懇求道。


    有這個想法的並非隻有陳忠一人,這幾年陸陸續續地已經有不少官員讓自家後輩來五州學習了。


    盡管五州對外人著實不友好,盡管在這裏他們沒有了什麽特權,還是有人想要博一把,賭一把,賭五州的教育模式就是未來,那麽相應的,當他們結束學業的時,迴歸時,仕途必定更加順暢,前提是五州的教育體係不會轟然倒塌。


    出乎意料的,陳聖拒絕了這個請求:“你安排他們就好,不要通過我,也不要說你的身份,就當他們是兩個普通孩子。以他們的本事,可以嚐試直接去考高中,考不上的話就去初中學一年好了。”


    陳忠沒有反駁,他知道自己這個老師向來是一言九鼎,既然這麽說了,必定有他的想法,他人幾無更改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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