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何登曾經中途離開了一會兒,但並沒有影響到法會結束的時間。


    在逢年過節的所有法會中,各執事都可以暫時互相替代,不論是誰家中有事都可以離開一段時間,這才是火居道人的正常生活。


    畢竟各人家裏都有可能發生點什麽事,或者執事本人也有可能因病不能完成全天的儀軌,在法壇上行法一整天本就是十分勞累的工作。


    郭弘沒有再迴到壇上,而是跟著何瓊和紅豆一直等到儀式結束,三個人牢牢看住玉盒,免得被人動了手腳。


    他們爬到第一進院落廂房的屋頂上,從這裏觀看法會,居高臨下一目了然。


    這些儀式有一種十分莊重的感覺,參加法會的道徒都很虔誠,在祭壇上行法的時候基本上鴉雀無聲,沒有人大聲喧嘩來迴走動。


    這裏所有人都相信道法,懼怕鬼神,自然不敢有絲毫逾矩,會場中除了道曲演奏和道士講法唱誦,隻能聽到輕微的唿吸聲。


    這是一個純粹的信道者聚會,信佛的人會去佛寺,無信的人留在家中,冥冥中仿佛有種力量,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筆蒾樓


    祭壇上儀式結束,眾道人在悠揚肅穆的道曲聲中步下壇來,道徒們不需別人驅趕就主動讓開道路,紛紛跪在地上向地官祈禱。


    那些道人都受過嚴格訓練,每一位都按照九宮方位踏著禹步行走一圈才下壇進入大殿。


    他們步法十分飄逸,如同表演,但在這個環境中,所有人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


    “這步法我也會,好想在壇上走一圈。”何瓊眼中閃著羨慕的光芒。


    法會中的“禹步”對孩子有致命的吸引力,少男少女們都想模仿,因為走的時候上身也要跟著一起舞動,手上動作繁複,有些動作頗似後世風靡一時的韓國舞蹈,很有節奏感。


    道曲是用雲璈、磐這種敲打樂器演奏,具有相當強的節奏感,在有節奏的舞蹈中人類能想出的動作都差不多。


    唐人受西域胡風的影響,舞蹈本身就偏向於豪放,甚至出現了劍舞這樣極端的舞種。


    道家的步虛舞曲經過數百年的演變,也日臻完善,成為極具表演性、觀賞性的大型舞蹈,而且莊嚴肅穆讓人生不出輕慢之心。


    包括道教舞曲在內的唐代舞蹈,後來在中國失傳,隻能在日本能劇中找到一點痕跡。


    郭弘他們三個人從屋頂爬下來,向後麵走去。


    道觀中的人見慣不怪,哪家的孩子沒爬過屋頂?


    他們來到第二進,道人們陸陸續續從第一進主殿的後門出來,還沒有散開,三五人一夥一邊走一邊還在敘話。


    何瓊見到父親,帶著紅豆就跑了過去,郭弘也來到劉元靖身旁,這時頗有點像孩子們團拜散會後找家長的情形。


    陸朝陽整個下午都在師父身旁伺候,見到郭弘把下嘴唇往前一突,小聲說道:“你跑到哪裏去了,整個下午不見人,害得師哥我累死了!”


    郭弘笑笑沒吭聲。


    劉元靖見到他也沒有說什麽,繼續跟身旁的張守靜、齊元乙聊天,眾人從大殿兩側的小門進入第三進,齊元乙先告辭,他休息的房間在另一側,換過衣服以後,會從側門直接迴家。


    魏誌成跟著齊元乙離去,眾人來到那塊大石旁,後麵的何瓊喊了一下,郭弘叫了一聲師父,劉元靖揮了揮手表示同意。


    郭弘於是停下來,等何登、何瓊和紅豆過來。


    “這裏是晚上放河燈集合的地方,過一會兒一定要來看哦!”何瓊拉著男童的手說道。


    郭弘感到女孩手心有些發汗,於是安慰道:“何師叔做的藥餌,他們不耍詐一定不是對手!”


    何瓊點點頭,微微垂首耳語道:“可我還是有些緊張。”


    少女的發絲觸到男童的額頭上,讓他的心感覺空了一下,像是被什麽撩動,起了一種莫名的感覺,隻覺得這位師姐現在怎麽這樣好看。


    “那你就做些別的事,不要老想著這個,比方說,可以練練氣……”


    兩人牽著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一會兒話,肩並肩一起往前走,郭弘看到陸朝陽在向自己招手,就跟何瓊告別,一路小跑過去。


    他跟隨師父師兄進入房間,替師父換下一身濕透的行頭。


    趙中閑和曹守真也迴來了,劉泰在廚房忙活,已經做好了飯菜,師徒五人圍坐一桌,一起吃晚飯。


    劉泰是不上席的,自己在廚房裏已經吃完,這時坐在門外台階上看夕陽。


    飯菜很香,吃飯的時候沒有人說話,吃完四個徒弟一起動手幫忙收拾。


    到了晚間,這降真宮如同劉元靖的私宅,其他道人沒有他的允許,是不能住在這裏的,身邊侍候的徒弟就如同他的親人。


    郭弘覺得有必要把白天發生的事跟師父稟報一下。


    趙中閑聽郭弘述說,到追蹤魏誌成的一段,還讚了一聲,說:“想不到師弟如此機敏。”


    劉元靖也微笑頷首。


    趙中閑猶豫了一下,又問了一句:“師弟的病是不是全好了?”郭弘道:“師兄才知道?”


    眾人都哈哈大笑,這位趙五郎反應是真夠慢的,雖然能把事情想明白,但總比別人慢上好幾拍。


    其實他在施家村就感到了變化,但直到現在才想明白……


    等郭弘把今日的情況說完,劉元靖沉吟了一下對四個徒弟說道:“這事做得很好,但不要聲張,晚上你們都要參加兩鍾會,增加一些閱曆,為師到時會在場,防止意外。”


    掌燈時分,降真宮的側門打開,觀中的道人帶著自己的家人弟子陸陸續續進來,匯集到那一塊巨大的怪石旁。


    這裏已經點燃了九堆篝火,將大樹四周映照的十分明亮。


    眾人都剛吃過晚飯,相互打著招唿,相熟的人三五成群坐在火堆邊,等待聚會正式開始。


    一些少男少女圍著中間最大的那個火堆玩耍,有人模仿“禹步”的動作,跳起舞來。


    還有幾個少年,從廂房裏拿出白天使用的樂器,敲擊吹奏起來,雖然水平不如觀中樂工,卻也有模有樣,一看就知道練了很久。


    七月十五也是月圓之日,星漢燦爛,月影霜華。


    山中涼風習習,吹散了白日的暑氣。


    中元節放燈會即將開始。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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