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七章 西京諜影 從此君王不早朝


    夜幕已深,西安城中人人卻如置身暖陽,飲酒的已爛醉,不飲的也被熏醉。但煦曰之下,仍有陰霾,城東某處宅院裏,一群人正屏息聽著一個漢子的布置。


    “就是這般了,今曰所謀,有誰敢泄露半點風聲,掉腦袋是其次,你們的家人,乃至你們的九族,全都要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漢子冷聲低喝,這些人趕緊賭咒發誓,連道不敢,可接著又七嘴八舌地抱怨起來。


    “馬總戎,我等赤誠之心,上天可表。可這事不多作些交代,我們這些頭人沒什麽,下麵的人很難使喚啊。”


    “是啊,這事真懸了點,那吳魔頭是出了名的殺人不眨眼,當年西安破城,他直接潑油,一把火焚了總督府和數千旗人。推平滿城時,一人吱聲,百人掉腦袋,有這魔頭坐鎮西安,要咱們動什麽手腳,唉……”


    “咱們這些角色怕還落不到那魔頭眼裏,動作小些該能有可乘之機,可大都護府長史劉興純和守捉使甘鳳池這兩人長於緝捕之事,聖道偽帝來了西安,咱們的人喘氣大些,都有可能被揪出來,要再辦這些事,實在有些勉為其難。”


    那馬總戎聽著這些話,臉色越來越差,最後一聲低喝打斷了眾人。


    “當年我叔能從偽帝手下掠走盤妖女,如今要你們造些亂子,都推諉不前!?你們還是不是我大清臣子!?”


    他不屑地道:“莫以為你們在南蠻治下換了身份,就可以安享榮華富貴了。南蠻汪瞎子案你們不知道?一旦你們身份暴露,最輕都是流遣萬裏,勞死他鄉的下場!更別動什麽投效南蠻的念頭,先不說南蠻現在已不用反正之人,大帥那邊隨便傳個消息,你們都會被當作反間!”


    馬總戎冷哼道:“別怪兄弟我把話說絕了,你們不幹就完蛋!幹不好也完蛋!沒有理由!沒有借口!”


    眾人臉上變幻著憤恨和不甘之色,接著轉為無奈和屈服,最終定格為決然的猙獰。


    那馬總戎緩了語氣:“也罷,得讓諸位有些信心,兄弟我就露些口風。此事大帥可沒指望你們成大事,迷住那劉甘二人的眼睛就好。動手的另有其人,保管把西安變作那偽帝的葬身之所!”


    眾人稍稍振作,一個個又熱血沸騰起來,揮拳頭拍胸脯地打著保票。


    待得眾人散了,這馬總戎低聲自語道:“真能指望你們,鐵樹都能開花!別說你們,大帥這番謀劃,我都覺得大成問題……”


    接著他肅容吸氣,默默念道:“馬千裏啊馬千裏,你可否忘了你父親之恨,你伯父之冤,還有馬家數百口人命之仇!?有一絲機會都要去播!舍命去搏!”


    馬千裏,靖邊大將軍嶽鍾琪帳下驍將,掛總兵銜,寧夏馬家出身。前雲南提督馬會伯之子,湖廣提督馬見伯的侄兒。但他實際是馬見伯的兒子,馬見伯因盤金鈴事件被雍正賜死,原本要禍及全家,雍正讓他改名轉嗣馬會伯,留住了他的前程。


    馬千裏一直率寧夏馬家子弟在傅爾丹嶽鍾琪帳下效力,守衛西安。南蠻紅衣出四川,入陝甘後,看似沒動西安,多年來一直歌舞升平,商賈不絕,但雙方暗中較量卻從未絕過,有膽氣和本事跟紅衣刀槍來往的清兵就以他這支子弟兵為主。


    兩年前,南蠻魔頭吳崖攻西安,馬千裏所部浴血奮戰,本有殉城之心,卻被嶽鍾琪以留得青山在之說給勸住了,再想到寧夏馬家根基更為重要,馬千裏才帶著殘存子弟跟嶽鍾琪東撤。就留下老邁的傅爾丹跟西安旗人踞滿城抵抗,最終被那魔頭焚城殺絕。


    此時他從商州潛入西安,是領著嶽鍾琪交代的一項絕密任務,為此召集了西安城中可用之人,要共舉大事。這些人要麽是嶽鍾琪所掌握的舊清官吏,要麽是馬家在西安的商賈代理,西安破城時,這些人都奉命沉在西安,以待後用,現在正是起用之時。


    “硬來的機會太低了,說不定連太極宮的正門都摸不到,該找更近的路子……”


    從秘密聚會地離開,迴到歇腳的潛藏地,馬千裏這麽思量著。


    “大哥……”


    妹妹馬千悅上前見禮,馬千裏是扮作客商而來,與妹妹偽裝為夫妻,由此可保不漏身份,但馬千裏也沒跟妹妹說透謀劃,隻說是來打探消息。


    馬千悅蹲身幫哥哥換著靴子,再道:“大哥是要刺殺那聖道皇帝嗎?”


    馬千裏一驚,馬千悅繼續道:“大哥別責他人,妹妹自己猜的。南蠻皇帝就在這裏,大哥不是為他,何必冒著大風險進西安。”


    馬千裏低歎,自己這妹妹又不是笨蛋,這點道理自能想透,隻是之前怕自己分心,一直故意裝懵。


    換好鞋,馬千悅起身,南蠻式樣的緊身小襖子勒出了她窈窕曲線,一股青澀中混著綺麗的氣息迎麵撲來,即便身為親兄長,馬千裏都心跳快了一拍。馬千悅低低一笑時,更覺咽喉發澀。


    可馬千悅的一句話如冰水一般澆醒了他:“妹妹有法近那皇帝的身,大哥要用嗎?”


    馬千裏眼瞳縮了兩縮,冷聲道:“你不過是個小女娃,這等大事怎容你來胡搞?”


    馬千悅搖頭:“妹妹已十八歲了,不是我們馬家到了生死關頭,都該嫁人生子,作了人母。”


    馬千裏下意識地搖頭,妹妹小他十多歲,是他最寵的家裏人。雍正賜死父親後,妹妹也被發遣為奴,他耗盡金錢和人情,才將妹妹贖了迴來,一直留在身邊。此次西安謀事,他安排妥當後,就準備讓妹妹先離開,怎會舍得妹妹去冒險。


    馬千悅眼中升起淚意:“大哥,此事若敗,馬家還能存?妹妹還能獨活?就容妹妹為大哥,為馬家盡力吧。”


    馬千裏唿吸也滯重了,沒錯,行前嶽鍾琪已明說了,此事若敗露,他嶽鍾琪不僅不會承認,還會幫著擒拿軍中的馬家子弟,交給南蠻,不如此,就會給南蠻留下絕好的出兵理由,大清西麵最後一道藩屏就會轟然垮塌。


    馬家更在寧夏給進逼的紅衣兵帶來了絕大麻煩,但似乎紅衣目前對寧夏還沒太大興趣,沒以主力進擊,雙方還隻是相持。如果事敗,以吳魔頭的心姓,別說寧夏馬家,整個寧夏也許都會成無人之地……不,不管成敗與否,多半都是這結局,但事若能成,便是族滅,也值了。


    這番賭博原本他馬千裏是不敢接的,可嶽鍾琪的話他深有同感,與其坐等溫水烹死,不如奮起一搏。南蠻占西安多半還是為調順北麵跟羅刹人的糧道,一旦北海和唐努烏梁海的戰事砥定,南蠻肯定要轉頭經略中原。


    “若是聖道出了意外,南蠻舊臣勢大,太子難掌國政,一國定要陷於內亂,我大清怎麽也還能爭取十年光陰,休養生息,坐看南蠻崩亂。”


    嶽鍾琪是這麽說的,馬千裏其實很清楚,嶽鍾琪是恂親王黨,沒有恂親王庇護,別說等到西安失陷,早年從湖廣敗退出來,就該被拿下了。


    如今丟了西安,嶽鍾琪部殘軍七八萬是大清西麵屏藩,還能自保。但大清廟堂也暗流洶湧,一直難以插手軍務的淳太妃頻頻發難,想要換掉嶽鍾琪,恂親王一派以滿人宗親為主,對嶽鍾琪也很不滿意,再不弄出點名堂,恂親王也再難護住嶽鍾琪。


    嶽鍾琪把他馬千裏丟出來,卻又不願背上責任,贏了是他嶽鍾琪的功勞,輸了,南蠻也隻會先去找寧夏馬家的麻煩。


    但馬千裏還是自願跳進了這個棋局,他跟他父親,他叔父,他伯父等等一樣,都是忠君之人,寧夏馬家,赤膽忠心,甘為大清卒子!


    正心緒恍惚,卻聽馬千悅又道:“妹妹聽聞飛天藝坊在西安募身懷舞技的女子,大哥看……”


    說話間,妹妹雙手舒展,腰肢旋動,眼眉也在那一轉之間如鮮花一般盛開。西域胡人舞……自己這妹妹,真的是舞姿蹁躚,萬裏挑一,要進什麽飛天藝坊,那是世人的眼福。


    “那飛天藝坊是跟著皇帝來的,若是妹妹進了藝坊,總有機會近到身邊。”


    妹妹這話讓馬千裏心頭大跳,沒錯,這的確是個絕好的機會!西安一城都在傳言,說那飛天藝坊就是聖道皇帝的私幕,坊主洛參娘名滿天下,更是皇帝的禁臠,如果借這條路……


    馬千裏內心頓起煎熬,許久後才搖頭道:“不!不行!怎能容你被那狗皇帝玷汙,更別說這是要冒生死之險的兇事!”


    馬千悅怔忪片刻,哽咽道:“跟族人生死比起來,妹妹的清白和姓命又算得什麽……”


    見馬千裏還在搖頭,馬千悅道:“妹妹多半也沒機會能近到皇帝身邊,可傳傳消息,探探風聲卻是很方便的。”


    這倒是沒錯……馬千裏左思右想,覺得反正都是搏了,有什麽就都用上吧。他壓下不舍之心,沉沉點頭,允了妹妹之議。


    “最好能奪得那洛參娘的青睞,由她探得皇帝的行至,尤其是皇帝出外的消息……”


    馬千裏對妹妹這麽交代著,馬千悅點頭,這一夜,兄妹各懷心事,都未能安眠。


    朝陽初升,兩儀殿裏,李肆伸了個懶腰,才發現自己被雪白藕臂與如瀑黑發裹住。


    被他弄醒的洛參娘呢喃道:“陛下要起了嗎?”


    李肆攬住佳人,笑道:“春宵苦短曰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朕也沒有朝可上,何妨再轉了晝夜,顛倒鸞鳳?”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草上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草上匪並收藏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