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八章 變則通(王堂合搶親記)


    格德爾古河擦著柴達木盆地而過,東端就在哈拉綽爾以南二百多裏地,越過鹽堿沙地,三四日就到。二十一日,龍騎軍全員趕到格德爾古河東口,河畔氈帳林立,已有藏‘蒙’部族在此接應。


    這裏是班禪商上堪布住牧,康熙雍正時,班禪由塔爾寺入藏,在青海入藏處建有香日德班禪寺,負責迎送班禪。當地即置有班禪所領的藏人部族,也把這裏作為遊牧區劃給了這些部族。


    除了藏人部族外,還有來自雍正時代所封的和西後旗‘蒙’古人,旗主,也就是“紮薩克”,叫‘色’布騰博碩克圖。藏人部族僅僅隻有幾百人,‘色’布騰博碩克圖的部族有一千多帳,男‘女’近萬,是羅堂遠在青海籠絡的最大一股力量。


    聖道十年,四川被奪後,滿清的勢力就退出了烏斯藏,目前是由英華通過巴塘裏塘藏人,支持班禪和達賴控製藏地,雙方算是親密盟友的關係。在此等候的藏人都是‘精’壯勇士,準備跟隨龍騎軍作戰,可和西後旗‘蒙’古人卻隻是生意夥伴。


    ‘色’布騰博碩克圖在此迎候龍騎軍,並無出兵相助之心,青海局勢沒明朗前,他當然不敢跟察罕丹津這個名義上的和碩特大汗為敵,但跟龍騎軍做些買賣,察罕丹津就管不到了。此外,查探漢人的實力,推算青海的未來,由此決定部族該采取什麽立場,這也是身為部族首領的必備功課。


    “我腦子已經暈了……”


    在軍帳裏跟羅堂遠一番商談,王堂合兩眼直冒金星,這還是‘蒙’古人嗎?怎麽一個個心思都七竅玲玲,彼此關係都算不清理不順了?


    羅堂遠道:“區區二三十萬人,就分出了大小上百部,稍稍一動心,爾虞我詐之勢就難以分辨。我最初來這裏時,也‘花’了好幾個月才把局麵大致搞清楚。”


    他再眉頭一揚:“算計的事自有我,你又何必想那麽多。你就是一把重錘,在羽林軍撞‘門’的時候,先把他們內部攪‘亂’。烏斯藏是高台,青海就是憑欄,咱們在這裏站穩腳跟,西域就在俯視之中。”


    王堂合深吸氣:“這個我們自然明白,否則我們這幾千好兒郎,又怎會甘心在荒寂戈壁折騰上好時光?他日封狼居胥封狼、禪於姑衍、登臨翰海,這功勞就在我們龍騎軍身上!”


    羅堂遠卻話鋒一轉:“可龍騎軍……真有改觀麽?”


    王堂合眉‘毛’耷拉下來,這哪知道啊。


    “拚吧……”


    兩人相對無語,心中都湧過決絕之念。


    “拚啊!贏了就有汗血寶馬!”


    “這場那達慕是慶祝烏倫珠日格郡主的十八歲生日,想要被郡主看中,就去拚吧!”


    “‘蒙’古人、藏人和漢人,看看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勇士!”


    步出帳外,兩人頓時被喧囂之‘潮’裹住,‘色’布騰博碩克圖借慶祝‘女’兒烏倫珠日格十八歲生日的名義,以東家身份舉行了一場小型那達慕1,三族共賽,倒還真是青海難得的盛事。


    羅堂遠嘿嘿笑道:“烏倫珠日格還真是高原明珠,可惜我已經摘了另外的明珠,再消受不得了。王不死,你也三十出頭了……”


    王堂合皺眉:“我才不要……看張漢皖被達瓦央金吃得死死的,討個藏人‘蒙’古人老婆,真是麻煩。他日功成名就,我要娶個賢惠的江南姑娘。”


    羅堂遠哼道:“這可由不得你,張漢皖說了,不止是你,咱們的‘褲’腰帶,都要獻給西域,所以……”


    王堂合憋氣:“那也要有本事才行嘛,‘色’布騰博碩克圖這一手,分明就是想看咱們漢人的笑話。”


    羅堂遠道:“反正我已經跟‘色’布騰博碩克圖說了,咱們漢人,就隻你參加。”


    王堂合瞪眼,正要罵人,喧囂聲再拔高一截,卻見帳群外,一群身著彩服的騎士將一根大旄立起,宣示著那達慕的開幕。接著這群騎士策馬而迴,鶯鶯歡笑,竟是一群‘蒙’古‘女’子。其中一個膚如凝脂,眉如彎月目似亮星,朝這邊撇了一眼,兩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唿吸同時滯了一下。


    “那就是烏倫珠日格?”


    得了肯定的迴答,王堂合咬牙道:“拚了!”


    “父汗……真要把‘女’兒嫁給漢人,察罕丹津那邊怎麽辦?”


    “你還在想著丹巴麽?可你是汗‘女’啊,你的婚事,關係著咱們部族的生死存亡,父汗都無能為力啊。”


    “可這些漢人,除了富得流油之外,還有什麽本事?父汗還以為他們真能入主青海?父汗要為部族著想,還不如直接把我獻給噶爾丹策零……”


    大帳裏,和西後旗紮薩克‘色’布騰博碩克圖皺起眉頭,‘女’兒跟察罕丹津的兒子丹巴從小相識,原本也結有婚約。可青海大勢‘混’‘亂’後,大家都打起了自己的算盤,這婚事就拖了下來。現在漢人入青海,‘女’兒也是攀附漢人的工具,可這工具,卻有了自己的想法。


    “漢人很強,不止是這股漢人,還有漢人正從甘肅過來,拖著大炮,當年的博格達汗,乃至雍正皇帝,都被他們打敗了,父汗當然得看長遠一些。”


    ‘色’布騰博碩克圖雖也不太看得起漢人的本事,可眼光還是足的,耐心地勸說‘女’兒。都蘭寺之戰還沒打,現在不擺出緊抱漢人大‘腿’的姿態,等漢人跟準噶爾打敗了察罕丹津時,自己這股小部族就再沒什麽價值了。


    ‘色’布騰博碩克圖道:“隻是先跟那位王將軍訂親而已……”


    “強不強,馬背上說話!想要娶我,還得看他有沒有本事!”


    烏倫珠日格哼著轉身走了,甩起一頭亮黑長發。


    第二天,上萬人雲集草原,歡唿聲幾乎衝破雲霄,那達慕正式召開。


    “你們都是部族的巴特爾2,如果在那達慕上讓漢人比了下去,你們這輩子都要抬不起頭來!”


    第一場是‘射’箭比賽,烏倫珠日格咬著銀牙,對部族勇士這般‘激’勵道。


    “兄弟們,給王老板加油啊,找個老板娘管住他,免得他成天朝咱們發著邪火!”


    這邊陳鬆躍帶著龍騎軍官兵們也在鼓噪,龍騎軍在王堂合的管教下,“軍風”格外粗曠,大家都不叫他都統製,或者什麽將軍,而是以“老大”或者“老板”代稱。


    藏人首領桑吉道:“將軍不必上場了,這場那達慕,就讓咱們藏人來爭吧。”


    那達慕三項,藏人自然也有本錢跟‘蒙’古人比,爭贏了,再獻給王堂合就好。可王堂合卻大言不慚地道:“沒必要,我是誰?騎‘射’無雙王堂合!”


    藏人苦笑,‘蒙’古人嗤笑,當套著開襟馬甲的王堂合走上‘射’箭場時,倒彩聲幾乎要掀翻了箭靶。


    七個箭靶,距離三十步,‘射’中很容易,要中靶心很難。之前‘蒙’古人的七個巴特爾已展‘露’了百步穿楊的箭術,藏人也有好手,堪堪隻差一線,王堂合一人孤身上場,自然引得大家既是鄙夷,又是好奇。


    龍騎軍幾千漢人,就沒見誰身上有弓箭,雖說古時漢人有很多神箭手,現在麽……全都用火槍了,再沒什麽弓箭本事。而火槍那玩意,‘蒙’古人也有也用,三十步都打不中一個人,更別說打中靶心。


    烏倫珠日格就看著王堂合站在了最左側的箭靶前,提起短弓,虛虛一拉,姣好容顏頓時浮起不屑,拉弓的手勢都不對……


    王堂合沒‘射’,而是朝場外招手,幾人進了靶場,在每個箭靶中心掛上一件東西。看清了這東西,場外‘蒙’古人都‘抽’了一口涼氣,碧‘玉’琉璃瓶裝著的古井烈酒!這玩意現在隻從藏地轉賣到青海,一瓶就能換三匹好馬……


    太奢侈太‘浪’費了,連‘色’布騰博碩克圖的喉頭都微微聳動,然後跟其他‘蒙’古人一樣,都鬆了口氣,不怕,那家夥肯定‘射’不中。


    酒瓶掛好了,大家就等著王堂合‘射’,卻沒想到他將弓一丟,在眾人訝然的一瞬間,開襟馬甲一掀,一柄短銃就跳入手中。


    蓬、蓬、蓬……


    啪、啪、啪……


    六聲槍響接連不斷,王堂合一邊走一邊開槍,前一槍聲響未完,後一槍又壓了上去。每一聲槍響就接著一個清脆的碎裂聲,箭靶上的酒瓶,一瓶接一瓶地炸作碧綠碎片,晶瑩酒液濺起老高。到第五六瓶的時候,他更左右各持一槍,同時開火,四聲響全撞在了一起。


    六柄短銃,十年式軍官短銃,內刻兩條膛線,裝米尼彈,五十步內‘精’度比滑膛槍高出一大截。王堂合不會箭術,槍法卻是日日苦練,三十步打酒瓶,是傳統的訓練項目。


    六瓶酒化作碎片,人群裏響起長長的哀歎,都在可惜那六瓶酒。


    來到第七個箭靶,王堂合手一招,旁邊部下遞上來一枝騎槍,抵肩側頭,眼睛都沒眨一下,扳機扣下,蓬啪聲響,才將觀眾們驚醒。


    “無賴!”


    “不算數!”


    這是比弓箭,又不是比火槍,‘蒙’古人都怒了,紛紛聲討王堂合沒有競賽道德,當然,大半怒氣還是因為他這麽‘浪’費好酒好瓶。


    “是是,不算數,所以我棄權,這隻是表演。”


    王堂合抱了一個團揖,宣布棄權。他是棄權了,可大家的注意力從酒瓶轉到了火槍上,仔細一品,臉‘色’都不太對了。


    烏倫珠日格更是捂住櫻‘唇’,使勁按著蹦跳不止的心髒,不算最後一槍,接連六槍,相隔不到一息,而王堂合雙槍同時中的那一幕,尤讓她芳心‘亂’撞。在她心中出現這樣一個場景,三個漢人手持雙槍,對陣六個神箭手,哪邊會贏?不好說,在她感覺裏,槍彈可比箭矢快多了,根本看不到影子。


    ‘色’布騰博碩克圖的臉‘色’沒什麽變化,招來部下吩咐道:“酒少換點,跟漢人多換點火槍。”


    接著的摔跤比賽,王堂合倒是用上了真功夫。軍中雖有嚴三娘早年編的“戰道”之術,可注重的是拳腳關節技,更強調直奔人體要害,自然難用在摔跤上。加之王堂合年歲也過三十,氣力自不如小年輕充沛,戰勝了兩輪對手後,遇上了‘蒙’古巴特爾,沒幾招就被巴特爾一個抱摔壓在身下,拍地認輸。


    ‘蒙’古人都哄笑出聲,但笑聲裏卻含了一絲敬意,他們都看得出來,王堂合手下是有功夫的,卻不是在摔跤,而是殺人上。羅堂遠等人跟他們接觸過一段時間了,個個身手矯健,要跟羅堂遠那幫人用拳腳拚生死,可真沒幾個是對手。


    ‘射’箭和摔跤都是那達慕的陪襯節目,真正牽動人心的是飛馬奪羊,誰贏了這一場,才是真正的勝者。


    夜裏,懷著對第二天比賽的憧憬,人們都早早安眠,汗帳裏,‘色’布騰博碩克圖對烏倫珠日格道:“明天我會安排一下,讓王將軍奪到羊”,烏倫珠日格卻隻是沉默。


    王堂合那張樸實麵孔,在烏倫珠日格心中越來越清晰。白天他持槍時的沉穩,似乎眼中再無他物。被巴特爾壓在身下時,幹淨利落地認輸,起身後還拍著巴特爾,滿臉敬佩,對勝負毫不介意,爽朗而豁達地笑著,‘露’出一口白牙,心‘胸’開闊得就像真正的‘蒙’古人。跟他比起來,察罕丹津的兒子丹巴,反倒更像是漢人,成天算計著他父親會把汗位留給誰。


    再想到白天他換迴龍騎軍製服,一身火紅,帽子上的錦羽招展不定,挎著長刀,眉目沉凝,眼中似乎容著千萬人馬,讓人心弦顫動。烏倫珠日格的麵頰就如當時被王堂合“無心”瞄過來時那般,漸漸染上紅暈。


    “沒真本事的男人,不配當我的丈夫……”


    再想到明日的賽事,烏倫珠日格的心又堅定起來。


    第二天,騎士們列作一長溜,兩三裏之外,旗下擺著一隻羊,那就是他們的目標,誰把羊帶迴來,誰就是勝者。


    臨時搭起的看台上,‘色’布騰博碩克圖有些慌了:“烏倫珠日格呢!?她也上場了?趕緊把她帶迴來!”


    號聲響起,二三十位騎士拍馬而出,來不及了。


    王堂合騎著原本的坐騎,使足了勁地衝,卻怎麽也比不過那些挑了好馬的藏人和‘蒙’古人。就吊在隊伍後半部分,引得觀眾噓聲大作。


    藏人想替他奪到羊,可跟‘蒙’古人比起來,不管是馬還是馬術都差了一截,眼見奔出一半,衝在前麵的全是‘蒙’古人,最前方還是一匹白馬,騎士身影窈窕,似乎是個‘女’人。


    “賽道”一側全是紅衣龍騎軍,看看距離差不多了,陳鬆躍對部下點頭:“開幹!”


    數百枝騎槍嘩啦過肩,槍口朝天,在陳鬆躍的號令下,轟隆一陣爆響,如雷鳴一般,現場頓時大‘亂’。


    不僅觀眾們一個個抱頭趴地,賽道上,幾乎所有的坐騎都撅了蹄子。滾的滾,翻的翻,還有不少四蹄一擺,朝場外衝去。


    就剩一個騎士,黃驃馬,火紅衣,不緊不慢地繼續衝著,掠過那些可憐的人馬,朝著旗杆下的白羊奔去,那不正是王堂合麽。


    等等……不是白羊,那家夥奔白馬去了。原本衝在最前麵的騎士,白馬摔在地上,人也扶著腰,坐在地上哼哼。


    “郡主,沒事吧?”


    王堂合在馬上問,烏倫珠日格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們漢人就會耍‘花’招!無賴!無恥!”


    王堂合厚著臉皮道:“這算什麽‘花’招呢?就跟天上打雷似的,對大家都是一樣的嘛。隻不過我的馬聽慣了槍炮,根本不怕而已。”


    ‘蒙’古人雖也用火槍,但從沒這麽大規模這麽集中地用,平日都靠弓箭馬刀,坐騎自然也不適應這種動靜,而龍騎軍的馬卻早已經習慣了。


    見烏倫珠日格‘胸’脯劇烈起伏,還沒從剛才的動靜裏恢複過來,王堂合橫下一條心,下馬就將人家抱了起來。


    “好啊!好啊!”


    旁邊龍騎軍全都鼓掌歡唿起來,‘蒙’古人鬱悶地對視無語,羊沒奪著,郡主看樣子也要丟了。


    “幹什麽!幹什麽!”


    “跟我一起去奪羊,羊是我的,也是你的……”


    烏倫珠日格還矜持地掙紮著,再聽王堂合這一句話,心防頓時融了,這不是個把‘女’人當作玩物和工具的男人呢。


    被王堂合抱在懷裏,烏倫珠日格伸手撿起羊,場上漢人、藏人和‘蒙’古人都歡唿出聲,這樣的結局不是更好麽?


    大帳裏,烏倫珠日格堅定地道:“父汗,我們必須出兵!你不出兵,我也要跟著去!”


    ‘色’布騰博碩克圖頭疼無比,不是說先訂親,看都蘭寺的戰況後,才確定下一步行動麽?


    烏倫珠日格兩眼閃著光亮:“他是我看中的丈夫,我當然要跟他同生共死!父汗還當我是‘女’兒,就要幫我們一把!”


    龍騎軍大帳裏,羅堂遠拍著王堂合的肩膀:“有你的啊!你這‘褲’腰帶,總算是為西域奉獻出來了。”


    王堂合一巴掌拍開他的手:“別把這事當‘交’易似的,我是真的……”


    他搓著手,似乎姑娘的腰肢還在手掌間。


    羅堂遠笑道:“是是,就像當年張漢皖跟達娃央金一樣,真的不能再真了。”


    王堂合強自按下要翹起來的嘴角,沉聲道:“我現在沒功夫想這些,就想著幾天後的大戰。”


    羅堂遠很有信心:“能在那達慕上抱得美人歸,就能那在都蘭寺打敗‘蒙’古人,隻要……”


    兩人指住腦袋,異口同聲:“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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