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一章 一炮風雲變


    賈昊兩眼一亮,對呢,怎麽就沒想到,那吳石頭此時不就領著好幾萬安南和暹羅等國的兵嗎?


    盡管攻克馬尼拉的時限在即,但賈昊覺得時間還夠,派快船急赴懷鄉,通報了自己的設想。


    收到賈昊的呈報,李肆心說,賈狗子已是有了統帥風範啊,雖然心誌柔了一些,但卻已能從大局入眼,這柔也算是他的風格吧。


    賈昊的建議正中李肆下懷,召集各國使臣,發布征召仆從軍的諭令。跟袁應綱所想的不同,李肆的確是以盟主身份糾合仆從軍,但卻是有償使用。你給人,我就給槍炮,給物資,許其他條件。想要撈到好處,就用軍隊來換。


    諸國都道這可是好事,以前不照樣是用軍隊去拚好處麽?可每戰都是賭博,不一定落到好。現在天朝上國征召,還明定報酬,這生意作得再穩當不過。


    原本吳崖手下就匯聚了幾萬大軍,正準備北進,攻打萬象,現在就隻好暫時停下萬象戰事,將大軍轉調呂宋。


    七月底,大群灰衣兵開到,足足有三四萬人之巨,聽著各式各樣的口音,竟是分別來自安南、柬埔寨、瀾滄和暹羅等國的士兵,克林頓心中震顫,暗道這英華,竟也跟歐羅巴其他國家一樣,開始要用殖民地軍為自己爭奪殖民地利益。


    賈昊沒有料到,李肆此時也沒有注意,這一項舉措,不僅是將南洋諸國推向一體化的重要一步,也是進一步刺激英華一國經濟的又一項砝碼。


    此刻俯視南洋,北到大陸的湖南,西到雲南,東到台北。人流、車流、船流,正載著各式各樣的滿滿物資,向應天府的青浦、黃埔和香港的九龍三個碼頭匯聚。再由國家征調的龐大海船隊,運送到呂宋。一隊隊海船,帆影接踵不停,最盛時在海上綿延數百裏。


    供應陸海軍、仆從軍加民夫二十多萬人的帳篷、被服、糧食、藥品和各項雜物,大軍補充的槍炮、彈藥,這些大頭之外,被褥、雨具、勞作工具,甚至包裝所用的各式紙張,訂單都由樞密院交商部,如水一般地瀉到英華一國的各個角落。而國中數百萬農夫、工匠、商人,依單匯聚起物資,由數十萬人從江河陸路送到應天府,再由數千艘大小海船運到呂宋。


    呂宋的漢山港正不停擴修,以容下源源不斷的海船,同時在馬尼拉西南的小港口,也在一刻不停地裝卸物資。


    這就是戰爭經濟,但跟昔曰華夏所動之戰有很大不同,絕大部分物資都靠民間自行調度運送,而靠著南洋,物資來往的脈絡又清晰無比。


    早前英華一國,就因多次戰爭而生起過類似的繁榮之景,但從沒有這一次呂宋之戰,涉及的層麵如此深,覆蓋的範圍如此廣。


    當英華一國數百萬人為呂宋之戰忙得頭頂生煙時,馬尼拉的戰火卻暫時平靜了下來,因為要等待仆從軍到來。


    但在這段時間裏,英華軍也沒閑著,炮兵尤其忙得歡實。在趙漢湘的組織下,炮兵展開了轟轟烈烈的大練兵,不僅培養出了一大批炮手,之前的炮兵艸典,也因這一場“火炮盛宴”而有了脫胎換骨的進步。


    炮表的精細化,炮擊座標化的實現,炮群組織,西班牙人的防禦體係給步兵造成了極大麻煩,卻成了炮兵絕佳的實戰課堂。英華炮兵在裝備上本就領先於世界,此時在馬尼拉城下,也補全了作戰技術上的短板。光彩如此耀眼,連克林頓這樣的歐羅巴軍官也目眩神迷。


    此時的歐羅巴,雖然注重火炮,卻還沒到拿破侖時代那種水平。甚至各國的炮兵都還不是正式的軍隊編製,更接近於技術工人姓質。例如在不列顛,陸軍炮兵都還從屬於同業工會之下。


    克林頓身為不列顛人,盡管熟悉歐羅巴戰場,卻不熟悉用這麽多火炮,這麽“粗魯”地打仗。如此以炮為戰,自然看得他神魂顛倒。


    仆從軍到達後,攻擊繼續展開。有了充足兵力,第一道防線的掃蕩就顯得順暢無比,而西班牙人卻因眼見英華軍大舉增兵,士氣更加消沉。之前不過五六萬大軍圍城,心中還沒怎麽動搖,現在卻已暴漲到了近十萬人,加上這大半月,充分領教了英華軍火炮的厲害,連胡安都在暗自嘀咕,怕是很難熬過年底了。


    西班牙人隻是震動,土人和華人則是動搖,自外圍防線不斷逃亡,英華軍很利索地掃蕩了第一道防線,一鼓作氣,乘勝追擊,第二道防線也沒能堅持多久。


    八月十六,除了北麵東麵兩處城門區域,依舊還有數千華人堅守第二道防線,聖地亞哥城堡的外皮,已被徹底剝掉。仆從軍死傷近萬,英華陸軍也死傷三四千人,盡管這已遠遠低於最初估計,但卻遠遠高於國內作戰的損失,馬尼拉就如一柄鍛錘,將英華陸軍結結實實鍛打了一番。


    站在望台上,目光越過支離破碎的大地,化為廢墟的城市,還有血肉沙泥混作一處,已被毀掉的防線。賈昊眺望四五裏外,南麵的聖地亞哥城堡,問著身邊明顯憔悴了不少的關鳳生和米德正:“可以開始了嗎?”


    米德正長出一口氣:“北麵的軌道完工了,可以試試。”


    關鳳生道:“花掉的銀子都快把人淹了,再不開始,四哥兒怕是也要肉疼了。”


    賈昊道:“磨刀不誤砍柴工,時間加銀子,就是磨刀石啊。”


    離英華大軍抵達馬尼拉兩個月後,聖地亞哥城堡終於被完全剝掉了外衣。此刻這座灰白石堡有如一位堅貞不屈的婦人,正傲然而立,以鄙夷的目光,打量準備破門而入的暴徒。之所以這位高貴的婦人如此淡定,是因為她還套著堅硬的鐵內褲。


    昨曰有過一場急雨,洗刷走了空氣中的血腥和煙塵味道,胡安上校一如既往,在北麵的城牆上巡視。


    胡安上校心中有些低沉,但離絕望還有老大一段距離。讓他沮喪的隻是守城戰來得快了一些,沒錯,在他看來,到此時,戰鬥才剛剛開始。


    聖地亞哥城堡,是不可能被火炮轟垮的。盡管在之前的戰鬥裏,中國人在火炮上所表現出來的技術實力讓所有人震驚,以至於總督雷班度不得不搬出阿魯索大主教來安撫慌亂的民眾,可胡安很確信,靠這些火炮是不可能撼動這座石堡。


    中國人最大的火炮,跟戰艦上的32磅火炮威力差不多,它們可以砸爛六十公分厚的橡木船板,可對上十米厚的石牆……嗬嗬,結果顯而易見。


    抱著看看中國人到底會有什麽花樣的心思,胡安極目遠望,卻見遠處一塊色斑,位置似乎有些不對。


    原本五六裏外有一處小山包,被帳篷四麵外加頂部圍了起來,不清楚在作什麽。但從勞力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地向山包處搬東西,還一直有黑煙升騰而起的情形看,那像是在搞什麽工程。


    胡安也想過,也許是中國人在鑄攻城大炮,可再轉念,即便是火炮技術獨具一格的奧斯曼土耳其人,造出的石彈巨炮,也已是古物,對聖地亞哥城堡這種堅城沒什麽危害。更不用說,還沒聽說過中國人會造那種巨炮。他們的大炮,最早都還是仿製葡萄牙人,怎麽可能有此成就呢。


    舉起望遠鏡,胡安閑閑望著那已近到三裏之外的怪異玩意,眼瞳聚焦,看清了是什麽東西,他猛然呆住,望遠鏡也像是粘在了臉上,半天都沒動彈,以至於副官詫異地喚了一聲:“上校!?”


    好半天,胡安才像是重新恢複了唿吸,他依舊端著單筒望遠鏡,大口喘著氣,嘴裏直嚷嚷:“主……主……主……”


    副官麻利地接口道:“主佑西班牙,主佑聖地亞哥城……”


    胡安終於吐清楚了完整的字詞:“主啊!可憐可憐我們吧!”


    北麵三裏處,一條淺壕豎向伸展,朝著城堡方向逼近。淺壕裏鋪滿了碎石,上麵橫向搭著條條橫木,再有縱向的兩條鐵軌,黑沉沉地順著淺壕向前延伸。


    “推!用足了勁!咱們忙乎了這麽久,為的就是這一天!”


    工頭滿臉漲紅地喊著,在淺壕左右,正有上百民夫,牽著大腿粗的麻繩,唱著嗨喲嘿喲的號子,將一具龐大的鋼鐵怪物,自鐵軌上緩緩拉動。


    一麵八個,總計十六個鐵輪子托著一架常常的鐵板車,在鐵板車後半部分,是一具前端五尺,後端更有七尺粗細的粗短銅柱。這銅柱該是剛剛鑄好,還泛著燦燦黃光。


    如果沒見著托住銅柱那些黑沉沉的鋼鐵架子,沒見著前端其實是空的,估計沒多少人會把這家夥跟火炮聯係在一起,對中國人來說,它實在是太大了,估摸怕有五萬斤,中國人還沒造過這麽大的火炮。


    這的確是火炮,關鳳生和米德正所率的佛山製造局人馬,因為在佛山早有經驗,早早就在後方造好了這炮。這一兩個月時間,更多是花在了裝配炮架和鋪設炮軌的功夫上。


    佛山製造局給海軍造熟了鐵軌炮座,將鐵軌用在攻城重炮上,以利移動和後座,這不需要什麽創新思維。


    現在北麵的軌道已經完工,被急不可耐的賈昊催促,關鳳生和米德正將巨炮推上了鐵軌,準備讓北麵這一門炮奏響處女之鳴。


    那到底會是番怎樣的情形呢?不僅賈昊無比期待,關鳳生和米德正,以及十多萬官兵民夫,都在期待著。


    望著巨炮漸漸向城堡方向逼近的身影,米德正忽然嘀咕道:“對了,這炮還沒起名字呢。什麽大將軍?不,怕該是什麽大元帥……”


    關鳳生搖頭,什麽時代了,還大將軍大元帥,應該叫……看著這門凝聚了無數工匠,也耗費了自己無數心血的巨炮,關鳳生覺得這家夥簡直就是自己的兒女,應該叫得親切些。


    這個念頭一起,不知為何,一個已經模糊了的纖弱身影闖入心中,關鳳生下意識地道:“叫……雲,不,風雲炮吧。”


    米德正拍掌道:“好,一炮風雲變,這名字好!”


    賈昊在另一側注視著這門巨炮,身邊三個少年的目光也死死黏在炮身上。其中那最小的賈一凡隱隱覺得,當這門炮轟響時,天地肯定會變了樣,不再是從前那個自己無比憎惡,吞噬掉了自己父母的罪惡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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