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七月,豔陽似火,透藍的天空,懸著火球似的太陽,瓦藍瓦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柳蔭深處抑揚頓挫的蟬鳴預示著它的生機盎然。廳畔蓮池方向,傳來幽幽清風,隨風而來的是潺潺水聲,水麵飄著淡色梔子花瓣和幾片翠葉。廳中設了好幾處冰盆,外麵雖是滾燙,裏麵確實涼爽溫潤,清香盈然,眾女眷俱是怡神爽朗,讚歎不已。


    冷菜鮮果已布齊,柳絮引著眾女客全都落座後,便吩咐上熱菜溫酒,還給小姐們預備了較清淡的果酒和新榨釀製的果子露,然後仆婦們流水價的端碟傳碗上桌,眾人提筷就箸。


    顧青蓮選了一個較安靜的一桌坐下,在柳絮忙前忙後的熱情款待的飄動的身影中自顧自的開吃起來。


    這是顧青蓮自穿越以來沈家頭一次如此隆重辦的宴席,沈夫人也是花費心思全力以赴,拿出看家本領來辦,雞鴨魚肉等常規大菜不說,山珍海味也是不少的,一道砂鍋煨鹿筋,一道蔥燒鯊魚皮,一道猴頭蘑扒魚翅,還有一道片皮乳豬,對於顧青蓮來說,別說是吃了,以前見也沒見過,一向素食主義的她此刻也敞開肚皮大吃起來。


    宴席上的菜精巧別致,色香味俱全,鮮美可口,吃的眾人頗是滿意。


    女眷不比男人要喝酒劃拳,席間也沒有灌酒的,又因長輩都在,女孩子們也矜持著,未曾提議行聯詩酒令,大家隻斯斯文文的吃菜說笑。


    待吃得一會兒,柳絮便叫人在廳前的小小雨花亭中開了戲,一班樂工帶著鼓板,曲笛和三弦等樂器,還有裝扮好的幾位角魚貫入亭,沈夫人命柳絮將曲牌依次給年長點的女客,待她們點過後,便示意開弦起鼓,那油粉戲裝的人依依呀呀的便唱了起來。


    雨花亭與廳之間隔了個蓮池,隔著旖旎花影碧樹而望,池中碧水茵茵,翠綠的蓮葉上泛著點點熒光,景致音色俱是極好。


    聽了一會兒,孟夫人看向沈夫人,忍不住讚道:“這幾位女先兒請的好,曲子唱的好,這地方安排的極好;叫我們飽了耳福,也飽了眼福。”


    沈夫人聽後極是高興,滿眼欣慰的看向柳絮,又一位年長的趕緊接過話茬,笑讚道:“要我說啊,還是這心思極縝密,若要是換做我呀,就是給了我這麽個好地方,我也想不出這麽個好點子!沈夫人果真是獨具慧眼啊!”


    沈夫人大感得意,忍不住笑了道:“姐姐們呀,也別誇我了。這主意不是我想的。”


    眾人聽後百感疑惑,又一位貴婦人開口道:“可是請來外麵的高人啊,沈夫人可否告知,下次我家再辦宴席也可請了來出出主意啊?”


    沈夫人聽了後更是大笑起來,一臉得意炫耀的說道:“這點子啊,是我的兒媳絮兒出的。”說著,眼光投向柳絮邊。


    眾人的眼光也隨之透射向她,誇讚之語紛紛而起,柳絮起身微笑謝讚,“大家謬讚了,這點子可也不全是我想的,我母親想了地方,我不過是依樣畫葫蘆稍加潤色安置了一些。”


    沈夫人忍不住調侃道:“你這人!也忒老實了,我這正誇你呢,你漏什麽餡呀!”


    一句話引得眾人是哄堂而笑,柳絮裝作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也不知是哪個不知情,又想討好沈夫人的小輩人插了一句:“沈夫人果真好福氣啊,娶了個這麽能幹的大少奶奶啊。”


    此話剛一出,笑聲戛然而止,席上的女眷十有八九都知道柳絮是皇上欽賜的妾室,氣氛驟然尷尬起來,沈夫人明顯的不自在起來,柳絮更是難堪的羞紅著臉。女賓們隻見她倆頗有些不自在,大多都目帶責怪的去瞪剛才說這話的人,偏那人一臉無辜不知道的樣。


    這裏麵數顧青蓮是最尷尬的,剛開始還很愜意的喝著果酒欣賞著小曲,現在頓時覺得臉上發燒的厲害,又見沈夫人麵帶怒氣的看著自己,心中更是苦悶,她忍不住對剛才那人怒目而視起來,暗道:關你鳥事啊,這麽好的山珍海味也堵不住你這張烏鴉嘴呀,害得老娘躺著也中槍!


    這般目光集中注視,饒是在臉皮厚的也是抵受不住的,那人雖不知情由也隻好低下頭去。


    沈夫人一臉不悅的瞪了一眼坐在角落的真正的大少奶奶,柳絮臉上勉強的擠出一個笑容,連忙岔開話題道:“菜都涼了,大家請吃菜吧。”


    此時,有位滿頭白發,很是年長始終微眯著眼睛聽戲的老婦人發話了,聲音顫顫巍巍的,“唉……老婆子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你們這一說話,我就連唱的是什麽也聽不出了。”


    沈夫人連忙起身致歉道,“老太太,實在是對不住了,都是我們擾著您了。”


    孟夫人見狀轉臉對小一輩的姑娘們,媳婦們重重道:“你們別多嘴了,趕緊聽曲兒!”


    這般一來,廳內這才靜下來,顧青蓮也長長的鬆了口氣,終於不幹自己的事了。轉頭去望著那水上亭子,不再理會她們,自顧自靜下心來好好聽賞。


    因女客眾多,點的戲都是文戲段子。


    曲牌到了顧青蓮手裏,她打開一看,什麽都有,《子夜歌》《奠愁樂》《懊儂歌》等等,她都不知道講些什麽,對於她來說能認出曲名就不錯了。她隨意看了一下,發現有個曲點擊率很高,仔細辨認原是《孔雀東南飛》,好幾個女眷都點了一段,她心頭一熱,這個好看,便也下手點了一段。


    什麽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飛鴻滿西洲,望郎上青樓……在顧青蓮焦急又不得不耐著性子的等待中,她期盼已久的《孔雀東南飛》終於上演了。因點的人多,戲文基本是從頭開始唱起。


    (《孔雀東南飛》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長篇敘事詩,也是樂府詩發展史上的高峰之作,後人盛稱它與北朝的《木蘭詩》為“樂府雙璧”。取材於東漢獻帝年問發生在廬江郡的一樁婚姻悲劇。原題為《古詩為焦仲卿妻作》,因詩的首句為“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故又有此名。)


    這出戲自前朝起,講述的是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女眷們尤其鍾愛。


    劇情概要如下:東漢末年間,廬江太守衙門裏的小官吏焦仲卿的妻子劉蘭芝被焦仲卿的母親趕迴娘家,她迴娘家後發誓不不再嫁人。她的娘家副迫她改嫁,她便投水死了。焦仲卿聽到劉蘭芝投水而死這件事,也在自家庭院的樹上吊死了。當時的人哀掉他們,寫下這首詩記述這件事。


    因為這出戲是真有其事,講的是前朝一段奇緣,故而顧青蓮格外用心傾聽。


    “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心中常苦悲。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賤妾留空房……”一個女先兒淒淒唱來。聲情並茂的哭訴了一段每日起早貪黑在婆家賣命幹活的深閨婦人,依然受盡婆婆的百般刁難。


    顧青蓮聽到此不禁聯想到了自己,她為劉蘭芝深表同情,不經意的瞄了一眼沈夫人,不料沈夫人不知是為剛才的事生她的氣,還是感覺到了什麽,也正狠狠的瞪了顧青蓮一眼。她連忙躲閃開眼神,連沈夫人旁邊的人也挨個掃了一眼後,收迴目光,靜靜的繼續聽起來。


    劉蘭芝哭訴完以後,她的婆婆罵她不講禮節,早就憋了一肚子氣想趕她走,又對焦仲卿說讓他娶秦羅敷,休掉劉蘭芝!”焦仲卿抵不過母親的威嚴,隻好讓劉蘭芝暫時迴娘家去。


    這個男人也太沒有氣概了,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真是可氣!顧青蓮忘情的用手狠狠的砸了一下桌子,頓時引來目光匯聚。


    曲文繼續,劉蘭芝被趕迴了家,不出多日便有人來提親,都被她拒絕了,發誓再也不嫁人。無奈住在哥哥家,他有百般苦勸硬是將她許配了他人,焦仲卿知道消息後來看望劉蘭芝。


    這時,亭那邊忽響起一陣輕鼓,由緩至急,四個樂工一起十指疾撥三弦,如泣如訴,若滿地瀉珠,驚心動魄,顧青蓮聽這曲調,在抬眼看了看身旁的女眷,隻見她們都是一臉激動心醉,她知道,最精彩的一段來了:


    焦仲卿對蘭芝說我,這塊磐石方正又堅實,可以一直存放上千年,而蒲葦一時柔韌,就隻能保持在早晚之間罷了。你將會一天天地富貴起來,我一個人獨自走到地府去吧!蘭芝對焦仲卿說:同是被逼迫,我們在地府下互相見麵吧!不要違背今天的誓言!”他們互相緊緊地握著手,然後告別離去,各人迴到自己的家裏。


    有道是:活著的人卻作臨死的訣別,心裏的憤恨哪裏說得盡呢?


    顧青蓮想到後麵他們將要雙雙殉情,永遠離開人世間,鼻子一陣酸楚,豆大的眼淚不禁落了下來。


    樂器演奏的一陣牛叫馬嘶的曲調中,劉蘭芝完成了婚禮。奄奄黃昏後,寂寂人定初,伴著“我命絕今日,魂去屍長留!”扮演劉蘭芝的女先人挽起裙子,脫去絲鞋,縱身跳進清水池裏。焦仲卿聽到劉蘭芝投水後,在庭院裏的樹下徘徊了一陣,在樹枝上吊死了。


    曲罷,大多數女眷們都紅著眼圈,顧青蓮也感覺自己臉頰上濕濕的,用手輕輕一抹,冰冰涼的原是自己的淚水。


    沉靜了一會,廳內驟然響起一陣喝彩聲,女先兒紛紛行了禮,沈夫人也命人賞賜了她們。顧青蓮才迴過神來意識到曲結束了。她在前世雖看過無數個淒慘的愛情故事,但也不得不承認,現在所看這出實在是好戲。


    顧青蓮再迴頭看看周圍女眷們的臉上,有豔羨的,有憂思的,都多少帶了幾分感慨,一旁的席芙蓉輕歎道:“唉……一個女子能做到劉蘭芝這份兒上,算是值了。”


    顧青蓮這才深刻的明白了為什麽劉蘭芝的事跡能傳至二十一世紀,成為千古絕唱。她是告訴女人們原來世上的確是有這樣深情的好男兒的。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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