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幫六艘船,兩艘被撞毀就地沉入河道,其餘四艘被並入宋明月船隊。


    宋缺兩船刨去傷員,由宋明月處增員至一百人,從洨水逆流而上。


    宋明月領著十船四百人在龍迴頭稍作停留,與乃兄分道揚鑣,由洨水進入渦水,一向西一向北。


    兩日後艦船遊弋至大澤鄉,停在一處隱蔽河灣。


    夕陽西下,漫天霞光掩映,半江瑟瑟半江紅。


    宋缺與楊朝宗並肩立於甲板之上,宋覆濤鐵槍般站在兩人身後。


    “宋兄絲毫不擔心樓當家那裏出現變故?”


    宋缺油然道:“我們在此靜待好消息就是,如果不出意外,今晚、最遲明早就會有諜報送來。”:筆瞇樓


    楊朝宗歎道:“小弟雖然猜到陳孝寬的中路軍會被卷進來,仍是茫然不知長河幫究竟怎樣一頭紮進樓當家的圈套內,兩大水上霸主何時何地正麵交鋒?曹闊江和樓當家的都是當世數一數二的高手,想象兩人交鋒真是讓人心神向往。”


    宋缺笑道:“怕是沒機會親眼見識了。如果此戰後曹闊江還能屹立不倒,或許還有下一次機會。”


    “那我們在這裏……?”


    宋缺道:“等待機會。”


    楊朝宗不明白。


    宋缺接道:“局勢最後怎樣發展天才知道,不過大勢已定,總該八九不離十。我們靜候樓當家的消息,再決定下一步往哪裏去?如果能撞上曹闊江,宋某定當沐浴齋戒酬謝神靈。”


    楊朝宗咂舌道:“曹闊江可不比弓茅卷,小弟還想留著小命逍遙快活呢。唉,實不相瞞,活了二十餘年,還沒嚐過愛情的滋味兒,真要這樣掛了,我會很不甘心。”


    宋缺差點笑出聲,迴頭瞥了眼宋覆濤,那家夥也是忍得很辛苦。“楊兄很風趣,你不是和薛濤


    薛大家打得火熱嗎?她沒賞你幾口愛情滋味兒?”


    楊朝宗老臉一紅道:“剃頭挑子一頭熱,薛第一眼睛不見得比令妹長得低。小弟臉皮雖然比別人稍厚,也知道和她不是一路人。”


    宋缺搖頭道:“男人臉皮厚一點未必是壞事,尤其男女之間,宋某就自信做不到。不過楊兄有一點我很欣賞,那就是很有自知之明。這世上缺的不是聰明人,而是有自知的蠢人。”


    楊朝宗苦笑道:“難怪宋兄熱心和我做親戚,原來看中我這蠢人潛質,令妹怕不這麽認為。”


    宋覆濤露出滿臉驚異。


    宋缺譏道:“我發現自己看走眼了。”


    一夜無事。


    天剛放亮,楊朝宗來得甲板上,宋缺像是一夜沒睡似的還坐在那裏。


    “曹闊江入甕了。”宋缺語氣平淡,如同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猜測坐實,忽然有種不知是喜是悲的感覺,照宋缺所言,一旦曹闊江入局,幾可肯定陳孝寬卷入,原本一場江湖爭雄演變成兩朝國戰,並最終以寧晷失利而收兵。結局雖是意料之中,但當它真實發生,感受和衝擊又是另一迴事。


    “那我們接下來往哪裏去?”


    宋缺輕聲道:“你不想知道究竟發生什麽嗎?”


    楊朝宗坦然道:“既想又不太想。”


    宋缺露出一個頗為玩味的笑容,“大局已定,一個月內韓擒豹必定撤兵。接下來都是體力活兒,楊兄可以不參與。”


    楊朝宗走到他身旁坐下,“說來奇怪,結果是意料之中,可當聽到仍是五味雜陳。”


    宋缺淡淡道:“楊兄是實在人,並沒有瞞我。所以宋某不想楊兄為難,接下來的錦上添花,楊兄大可以抽身而退,對你我都好。”


    楊朝宗點頭,不管怎麽說,畢竟立場身份不同,別說作為雍州世子他調轉刀鋒,萬一在錦上添花的時候碰到不該見的人,確實有口莫辯。自始至終他都沒想攪入太深,隻是事關重大,宋缺一直沒有放他走的意思。


    “謝謝宋兄好意,這兩天對小弟來說非常快意。”


    “一個時辰後,宋某將去往符離,趁還有點時間,咱們聊聊。”


    “宋兄請將,小弟聽著。


    宋缺眼神望向晨霧藹藹的洨水兩岸,緩緩道:“你看這妖嬈景色,充滿煙火氣,渾然不知此處差點換了人間。對百姓來說,誰坐江山誰當皇帝都一樣,他們隻要安居樂業,衣食無憂就足矣。其實我很羨慕他們。我昨晚問你舍妹如何,楊兄可以當做玩笑,自然也可以當真,隻要你過得了舍妹那一關,過得了自己那一關。我不希望舍妹為了宋家嫁給她不喜歡的人,就像楊兄對令妹。可這樣的世上如意畢竟可遇不可求,尤其生在你我這樣的高門。數百年來,北方動蕩不堪,證實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個亙古不變的道理,可惜漢人不自力,以致百姓受戧。宋某十分感激楊兄關於四海幫的信息,仍是那句話,樓先生會和他們好好算一算這筆賬。前晚酉時三刻,長河幫在曹闊江親率下,傾巢而出,於符離西南三十裏觀音浦伏擊大江盟,樓當家的率領大江盟船隊避往濉水。長河幫窮追不舍,反遭大江盟痛擊。掩藏於邾縣、蒿縣的陳孝寬大軍一部於濉水兩岸攔截,為橫空出世的太陰水師伏擊,損傷慘重。陳孝寬不得已出動南征中路軍主力,再遭家父親率的淮西、嶺南步騎和水師於符離大破之。陳孝寬僅率萬餘人退迴濉溪,堅城拒守。遠在彭城的長孫安國隻怕現在才幡然夢醒。韓擒豹遠水救不了近火,又恐遭庾慶之銜尾追擊,隻得調酂縣和棘壁的雍州軍往援。且不說雍州兵馬利不利水戰,楊兄自該知道雍州領軍之人是何心思?昨晚家父已率師迴彭城夾擊長孫安國,你說這仗還能打嗎?除非韓擒豹有通天之能,閃襲並一舉拿下江州,否則他隻有退兵一途。所以宋某說寧晷南征已然結束,青徐和江淮百姓又有幾年安穩日子可過。”


    宋缺一口氣說完,楊朝宗須一一消化,特麽信息量太大了。寧晷勞民傷財、轟轟烈烈的南征竟這樣收場了?


    幾天前韓擒豹的青徐大軍還形勢一片大好,看上去大半江淮到手,忽如一夜冬風來,煙消雲散?


    而這一切的根源或是起點就是荊素手截殺自己,反被樓熏風擊殺。事前誰又想得到?早知如此,蕭長焱也好、曹闊江也好,陳孝寬也好,會不會走這一步?


    宋缺不理會楊朝宗心中震驚,繼續道:“我和樓當家的一直有聯絡,再往前一天,為了麻痹大江盟暗藏的內鬼,樓當家的於月明之夜酩酊大醉,遙寄亡妻。旁人哪知道他是要用一場大勝來祭奠亡妻?楊兄是否奇怪家父明明被困於彭城,為何突然出現在符離?那是因為從頭至尾,家父就沒有進入過彭城,彭城內的宋承歡不過障眼法而已。否則他怎會那般容易推進至彭城?可笑長孫安國還以為撞上了奇貨可居的潑天之功!我稍後會立即趕往符離,曹闊江大半家底葬送在濉水,正急急如喪家之犬,這種機會宋某可不想錯過!據說與他隨行的還有昊陽城一幫權貴子弟,當然也少不了四海幫那些個千年老王八!”


    楊朝宗喟然歎服,宋家父子也好,樓熏風也罷,確實都是攻於謀略的隱忍沉穩之士,麵對寧晷南征,江東或許有人扯後腿,但至少在兩軍陣前庾慶之、宋承歡、樓熏風能放開懷抱,衷誠合作。反觀寧晷這邊,明裏暗裏蠅營狗苟,南征失利實在情理之中。韓擒豹一旦退兵,吃進嘴裏的大半江淮,怎麽吃進去還得怎麽吐出來,確是諷刺!


    宋缺最後幾句話也是在提醒楊朝宗,他實不宜卷入太深,何況還有很大機會碰上昊陽城的故人。


    看著兩船遠去,楊朝宗輕輕拍了拍小蠻腰的脖子,有些悵然若失道:“患難見真情,還是咱倆靠譜,走吧,老吳他們該還在臨陰等著我們。江淮水太深,咱們不趁這個熱鬧,去臨安觀花看美女!”


    青徐大局已定,李淳風和公孫翦影該要迴雍州了吧?這迴算是白忙活一趟,髒水挨不著,便宜照樣沒有。


    南征失利蕭家那位會怎樣?會不會拿韓擒豹開刀?他雖是主帥,此番失利最大鍋也不到他來背。但罪魁禍首的曹闊江是他的人,陳孝寬是他的副手,再怎麽摘他也摘不幹淨吧?


    宇文煥呢?不是來了青徐,想鍍金順便撈個軍功啥的?不過他頂多算是空歡喜一場,對他這個右武衛將軍來說不會有什麽影響。楊朝宗想不通的是,作為中軍禁軍係統,他為何要跑來蹭這份熱鬧?


    扶搖那丫頭呢?還在昊陽或是迴雍州了?


    一場南征大戰不管結果怎樣,終會改變很多人的命運,包括他楊朝宗。


    五日後,楊朝宗單人單騎趕至臨陰,先到碼頭轉了一圈,沒有看到弘農會的貨船。


    當初走時約定自己七日不還,就讓吳滿甲去望北樓找馬胤龍,到今天已經過去十二天了,。


    望北樓是臨陰最好的酒樓之一,地段極佳,就在淮水邊上,午時正是酒樓生意最好的時候,楊朝宗把小蠻腰安頓好,大搖大擺的踏入望北樓。


    已經收到江淮軍在濉溪的捷報,整座望北樓幾乎座無虛席,熱鬧非凡,人人談論的是江淮如何大破寧晷南征軍的傳聞,一個個說得眉飛色舞,仿佛自己剛從江淮沙場凱旋一般。


    店裏夥計忙裏忙外,遇到客人就說江淮大捷,老板今天高興,每桌送酒一壺與天同慶。


    楊朝宗搖頭失笑,不知昊陽城裏酒樓飯肆現在又是怎樣一番光景?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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