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正午,獨孤相和楊朝宗由東門進入涼州城。


    涼州往北是靈州、夏州和冀州,再往北是北胡,往西是武安和神煌,再往西就是吐穀渾。


    涼州整個地勢平闊,境內七縣十萬餘戶,數百年前曾是遊牧民族的休屠王城所在,是雍涼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道屏障。


    涼州城也是寧晷西北邊陲最大最繁華的大鎮,往來西域的必經之路,西北草原遊牧民族南下遊掠,馬蹄踩得最多的地方。


    自射日朝起,千年以降,鐵騎往來,兵戈不斷。四十年前,沃野、懷朔、武川等六鎮之亂,如野火席卷,最終導致得國不過六十年的北支元家湮滅。蕭家乘勢而起,繼續與太陰劃江而治,半分中原天下。筆蒾樓


    寧晷先帝蕭元亨確實有雄才大略,兼具南征北伐一統天下之誌,可惜天不假年。


    蕭王孫登基後,繼承先帝遺誌,夯力經略西北,當初若非鮮卑人內亂,沒有趁虛而入,涼州未必能有今日的局麵。等到吐穀渾騰出手來,寧晷也站穩腳跟,這些年寧晷與吐穀渾擊鼓鳴金,打打停停,直到楊霸淵坐鎮雍涼,雙方互有勝敗,大局堪堪持平。


    獨孤相以雍州都護領涼州將軍,常駐涼州。


    入城之後,楊朝宗左顧右盼,細心留意這座西北大城。


    獨孤相策馬慢行,看了眼落後自己一個馬身距離的楊朝宗道:“昂長男兒最不負,碧血吳鉤笑封侯。”說時左手輕撫腰間刀柄,“射日朝起,數代涼王建都府於此,可惜都是短命王朝。最長的張家竊此也不過七十餘年,你知道為什麽?”


    楊朝宗哪想到獨孤相會突然考較自己,愣了一愣撓耳道:“這個還真沒想過。”


    獨孤相也不期望從他嘴裏得到答案,自顧道:“涼地苦寒,大部分都是貧瘠之地。燕支山以北,雖有隴上江南之稱的武陽、河州,但養不起一個涼州和數萬邊軍。山北多風沙,再往西反倒有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涼州東南,自古便是漢家天下。涼州一失,即可一馬平川,來個馬踏黃河。前有狼,後有虎,就算是天縱雄才,涼地也始終要看人臉色。”


    楊朝宗點頭道:“這可不就像個略有姿色的小娘子似的?得有權有勢的婆家罩著,才沒人敢欺負。婆家一旦破敗,那還不是誰都惦記著。”


    獨孤相失笑道:“道理倒是沒錯,可昂長男兒怎麽聽上去像是小娘子的守門人。”


    楊朝宗一豎大拇指道:“多好的差事啊,雖然辛苦些,可不定哪一天就爬上小娘子的床,把她摟進自己懷裏了。”


    獨孤相搖頭笑道:“如果這樣想,讓你覺得有盼頭,那不妨這樣想好了。”


    楊朝宗得意道:“在昊陽城廝混,我深有體會。男人最要緊給自己找樂子,哪怕隻是個盼頭,也不至於日子過得那麽無聊。”


    獨孤相帶著楊朝宗直奔南市一家沒有招牌的小飯肆,店內簡潔明亮,擺著五六張桌子,客人也不多。


    兩人剛坐下,一個年約二十七八的荊衩布裙小娘子走了過來。


    楊朝宗抬頭一看,小嫂子啊!明目皓齒素麵朝天,衝他輕輕一笑。


    “迴來了?今天吃點什麽?”像是老朋友的口吻。


    楊朝宗正納悶,聽到獨孤相道:“剛進城,你看著辦,最要緊是兩大碗白米飯。”


    差點以為自己桃花盛開的楊朝宗笑道:“有米飯最好,一路上啃餅,都快忘了米飯什麽味道了。”


    小娘子嫣然笑道:“那以後常來,別的不好說,米飯管飽管夠。”


    楊朝宗報以微笑,“那我先謝謝大姐了。”等小娘子離去,低聲道:“獨孤大哥是這兒的常客?”


    獨孤相道:“也不算常來。”


    楊朝宗自作聰明的曖昧道:“唬我?不常來人家怎麽問你迴來了?”


    獨孤相道:“我告訴她的。涼州雖然也算是西北大城,能吃到香噴噴白米飯的地方真不多,這兒就算一個。”


    楊朝宗稍稍活動了一下雙腿,兩股間仍是火辣辣的疼,不過還能忍受。“我知道,你和我說過,涼州七縣,僅燕支山北的武陽、河州產稻米,還大多供給了邊軍,所以在涼州境內白米飯比麵餅稀罕。對了,剛才是這兒的老板娘嗎?我該叫她什麽?”


    飯菜很快端上來,一大盤切羊肉,一盤醃蘿卜,還有一大碗肉湯,兩大碗白米飯。“你叫我甄大姐就行。”


    楊朝宗鼻子聞了聞,“嗯,真香,甄大姐,我叫楊朝宗,獨孤是我大哥。”


    甄大姐頷首道:“記下了,你們趁熱吃吧,不夠我再添。”


    獨孤相也不客氣,端起米飯道:“你忙去吧,不用管我們。”接著對楊朝宗道:“第一天到涼州,這頓飯就算給你接風了。”


    楊朝宗看著還冒熱氣的白米飯,笑道:“涼州白米飯再稀罕,你一碗白米飯就算接風了?地主不大厚道啊。”


    甄大姐一笑轉身。


    獨孤相道:“你沒聽說嗎?管飽,一碗不夠,兩碗該夠誠意了吧?”


    楊朝宗端起碗,猛扒一口,含糊不清的道:“太夠了。我早就想問你了,你和昌鬆譚追交情不錯?”


    獨孤相沒聽明白,楊朝宗吞下嘴裏的米飯又說了一遍。


    獨孤相略一沉吟道:“他是涼州輕騎飛雲卷的副將,七年前小湯山一役右腿廢了,這才解甲迴到昌鬆。他還是我戰場上第一個師傅,第一個都尉、校尉。”


    楊朝宗夾起片羊肉塞進嘴裏道:“那確實不錯,常聽人說袍澤情重,一起趟過刀山火海,不能再袍澤了。我還以為你也會賞他一腳呢。”


    獨孤相把筷子輕放在碗上,正色道:“有件事你必須要記住,有些人可以殺,但絕不可羞辱他。譚追就是這種人,雍涼邊軍中絕大多數也是。”


    楊朝宗肅然點點頭道:“我記住了。士可殺不可辱,以前總以為士是士子和讀書人,可沒見他們臉皮那麽薄。才知道還有這樣一種士,譚追官當得怎麽樣?”


    獨孤相道:“他是書生從戎,解甲之後算是武夫治政,其實這幾年他把昌鬆治理的不錯。”


    楊朝宗道:“所以你不信他不知道華鐵三在昌鬆的所作所為?”


    獨孤相拈起一片羊肉,“信!”


    從進店到吃完抹幹淨嘴巴,獨孤相和甄大姐沒說幾句話,走的時候也沒給銀子,出門牽了馬就走。


    楊朝宗一頭霧水,不知道兩人什麽關係?吃飯不給錢的嗎?又不好意思問,走的時候迴頭衝甄大姐笑著揮揮手。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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