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正,總管府內,宴開兩席。


    主桌上,差不多已經坐滿了人,隻餘三個空位。


    首席一人,神情自若,氣度雍容,年紀看上去在四十到五十許間,兩鬢依稀斑白,一雙深邃的眼神閃爍著智慧光彩,顧盼之間予人一種不怒自威的印象。


    他右首依次坐著四人,左首邊空著三個位子。


    另一席上人數稍少,坐著三人,在小聲說話。


    楊觀魚站在宴會廳入口,忽然轉頭道:“大將軍,薛大家到了。”


    坐在首席的雍州大總管楊霸淵聞聲站起身來,“來!讓我們一起歡迎薛才女。”


    薛濤一行六人在楊扶搖的帶領下步入大堂。


    楊霸淵龍行虎步迎上來,朗聲笑道:“楊某因為俗務纏身,沒能在昊陽一睹薛大家芳容風采,以致這些天悔青了腸子,好在獨孤終於把你請到了雍州,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得償所願。大家一路辛苦了。”說時目光在薛濤的絕世容顏上稍一停留,又快速的一一從眾人臉上掠過,在看到衛朝宗的瞬間微微失神。


    薛濤躬身萬福,鶯聲道:“民女薛濤見過楊大將軍。”


    寧晷開府儀同三司、柱國大將軍、雍州大總管楊霸淵,收迴目光,凝視薛濤道:“果然是天下靈氣才氣獨占三分,來,我們入座,邊吃邊聊。”


    楊霸淵和薛濤並肩走在前,迴頭又看了一眼衛朝宗,最後目光落在鳳東籬身上。“先生奪天地造化,智近乎妖,不知這次能不能兌現諾言?”


    鳳東籬平靜道:“鳳某說過的話自然算數,至於能不能消受那就要看大將軍的造化了。”


    楊霸淵點頭,“好!”


    薛濤好奇道:“原來大將軍和東籬先生是故人哩?”


    楊霸淵將薛濤迎入座位,就在他左首邊,“十多年前曾經有過數麵之緣。”


    薛濤右首是楊霸淵,左首是楊扶搖,另一張空位則留給了鳳東籬。


    另一席上,由楊觀魚作陪,衛朝宗、雄鎮惡和青姨寄奴都入座。


    次席自然沒有主席熱鬧,好在楊觀魚熱情老練,招待殷勤,氣氛還算融洽,不至冷場。


    衛朝宗就坐在他左側,幾杯酒下肚,兩人也混熟了。楊觀魚不愧是大將軍府總管,很會說話。


    衛朝宗放眼望去,雍州方麵十人入席,卻沒有看到當日在弘農見過的獨孤相。


    楊霸淵右首邊第一個是個須發皆白、作儒生打扮的老者,氣定神閑,很有老夫子的風範。


    老者旁邊是白天隨楊扶搖一起迎接薛濤的灰衣老者,再下邊是一個形相威猛卻氣態沉穩的中年漢子。衛朝宗看他很親切,隻因那家夥臉上和他一樣,有一道三四寸長的疤痕。


    最後一位是個微微發福的中年人,能躋身主席估計不是楊霸淵的心腹親信就是雍州官場的高層。


    衛朝宗不時注意著主席那邊的動靜,作為一品權臣一方諸侯的楊霸淵麵對薛第一風度極佳,果然成大事者不像教坊柳輕別之流不顧吃相。上層人好麵子、愛惜羽毛,這怕也是薛第一能在權貴圈吃得開的原因之一吧。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強盜了薛第一那顆紅丸去?哈!她的紅丸還在嗎?


    換了自己前世,保得住才特麽稀奇,隻怕早就黑了木耳、紫了葡萄。人心不古,世道一茬不如一茬啊。


    他們這一席四個人除了楊觀魚外,一個中年漢子和兩個年輕人,和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宴會排場不大,分量不輕,熱烈而不隆重,在輕鬆友好的氛圍下,愉快的進行著。


    總管府,書房。


    楊觀魚親自端過來一壺煮好的香茗,放到桌上後悄然退下。


    鳳東籬自顧斟茶,看了眼窗邊楊霸淵雄健的背影,淡然道:“大將軍果然是言而有信的人。”


    楊霸淵迴過身來,“這十多年楊某一心軍務,經略西北,不敢說有多大的成就,至少有楊某的雍涼邊軍在,塞外鐵騎也不敢太過放肆。”


    鳳東籬斟滿兩杯茶,熱氣升騰,端起其中一杯輕啜,“中原與塞外遊牧民族終究有一戰,如今天下兩分,寧晷蕭家三麵皆敵,這一戰來得越晚對中土來說,勝算越大。”


    楊霸淵注視鳳東籬,“西邊慕家父子經營大草原十多年,已成氣候,吐穀渾一統的契機再現。若非如此,不會這樣平靜。先生以為雍涼還能拖多久?”


    鳳東籬輕笑道:“能拖多久算多久,打肯定會打,就看怎麽打而已。”


    楊霸淵在他對麵坐下,“如果蕭王孫不貪戀太陰江淮二州,和吐穀渾打一仗寧晷也未必會輸得多難看。先生當知道楊某擔心的不是這些。”


    “大將軍韜光蓄力多年,無非是擔心被人當了棋子,一戰把雍涼多年的老底子打沒了。”


    楊霸淵沉聲道:“那先生這次到西北,自然還記得當年說過的話。”


    鳳東籬一口飲盡杯中茶,“好茶!”


    楊霸淵輕輕端起茶杯,看著鳳東籬。


    “鳳某怎麽會忘記?當年攛掇你到西北來守邊,也算是你我的一場約定和賭局。大將軍既然下了注,鳳某怎麽也要揭開盅子,至於看不看得到這一鋪最終是輸是贏,那就要看造化了。”


    楊霸淵沉吟不語,眉頭微皺。


    鳳東籬接著道:“是不是在心底罵我是個老神棍,誤了你十幾年?”


    楊霸淵緩緩搖頭,“萬事萬物都有其運數,楊某沒有那麽不堪,如果到頭來一場空,不甘肯定是有的。”


    鳳東籬灑然笑道:“你楊大將軍比昊陽城那位看得通透,坐鎮雍涼十數年,天高皇帝遠,這輩子能拉扯起這麽大一副家當也值了,總好過在昊陽城裏整天勾心鬥角,活得不痛快。”


    楊霸淵臉上露出少許笑意,“你是說我這買賣做的不虧?”


    鳳東籬嘲笑道:“你楊霸淵或許有些委屈,做買賣什麽時候吃過虧?”


    楊霸淵終於開懷大笑,“所以,先生是不是該揭開盅子,讓我看一看你的本錢和賭注?”說完,提壺滿茶。


    鳳東籬突然道:“寧晷三大邊州藩鎮,你道為什麽隻你能在雍涼一坐就是十多年?”


    韓擒豹鎮青徐州不過四年多,這次又因為太寧之戰失利賦閑昊陽。


    晏守道倒是經營冀州近十年,不過當中迴到昊陽在五兵曹待了三年。


    楊霸淵神情先是微微失落,接著轉為冷峻,“你是想說楊某後繼無人,所以蕭王孫才放心我經略西北?”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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