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過去,低沉的天空灑下漫天細雨。


    索姆城郊的牧場上,僥幸從城內撤出的士兵們在寬敞的空地上修整。他們的盔甲傷痕累累,血汙滿麵,頹廢沮喪的臉上卻隱隱帶著對未來的向往。


    牧場不遠的小山坡上,多出了眾多沒有姓名的墓碑,鼓起的墳堆上擺放著一朵又一朵黃色小花,哀悼著這些為這座城市付出生命的戰士。


    牧場主人宰了幾頭牛,在屋外架起火堆燉起牛肉。


    也許是肉香太過誘人,也有可能是這些戰士從開戰至今沒有吃上一口飯,壓抑冷清的氛圍終於添上一絲暖色,戰士們捧著手裏的頭盔等候在大鍋旁。


    “別急!放心吧!大夥都有飯吃!”牧場主人熱情的舀著肉湯,再將兩個將剛出爐的麵包塞進士兵們的頭盔裏。


    米爾隆站在一旁,尊敬的鞠躬說道:“感謝閣下精心為我們準備的飯菜,實在是太麻煩您了……”


    牧場主人是個有著棕色胡子的中年男性,雖然是人類,卻在索姆城生活了二十年有餘,他的故鄉也許早已在戰火中被焚毀,可這裏就是他的第二個家鄉。


    “不麻煩!”牧場主人的臉上浮出激動和興奮的紅暈:“隻要能幫到我們索姆城的弟兄,就算今天把所有牛都宰了我也樂意。”


    “索姆城……”米爾隆轉身望去,遠方的索姆城籠罩正一層綠霧,安靜的矗立在那裏。


    他們是攻打索姆城而來,卻陰差陽錯站在了同一戰線。如果沒有伽馬帝國,如果沒有這背後的陰謀……也許親手毀掉這座城市的人就是自己。


    米爾隆甚至有些慶幸,慶幸伽馬帝國的大軍來襲,不至於讓自己和這些善良的人站在對立麵。


    “真是座偉大的城市……”


    “是啊……”牧場主人也放下手中的湯匙感慨的站在米爾隆身側:“這真是個好地方。”


    “請您放心,我一定會繼承阿蘭·索姆城主的遺誌。”米爾隆的眼中充滿了堅定的信念:“我會守護住……我們的城市。”


    山丘之上,兩座墓碑立於最前麵,萊昂站在墓碑前久久不能發聲。


    這兩座墓碑是阿蘭和安蓮娜的衣冠塚。


    邵寒淋著細雨從山腳走上來,站在萊昂身邊。


    “我應該恨他們嗎?”萊昂突然問道。


    邵寒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的說:“如果談心,你可能找錯人了……這些話也許你跟月女會的主祭們講更合適。”


    “是嗎?那樣的話我可能會忍不住哭出來,至少跟你說,你不耐煩的時候會給我一巴掌。”


    邵寒張了張嘴,妥協道:“你說吧。”


    “小時候我姐是族裏有名的閨秀,可是說來可笑,她唯獨麵對我的時候非常可惡,經常會作弄我。小時候我總是很討厭我姐,可每次反抗的時候總是會被她欺負的更厲害。”


    “嗯,人在麵對自己最親近的人時總是會放下一直端著的架子,用自己最真實的樣子去對待親近的人。”


    “我知道,所以我……真的真的很喜歡我姐……她出嫁那天我躲在房裏哭了很久,我可不是那麽容易流眼淚的人……”


    “所以呢?”


    “所以當我知道阿蘭·索姆這個人渣和我姐離婚,和一個人類在一起的時候我恨不得衝到索姆城殺了他。”萊昂深吸一口氣:“他辜負了我姐姐十多年的等待。”


    “這點我不置可否,阿蘭這件事上做的確實不像個人。”


    “我一直覺得安蓮娜這女人不過是為了索姆城城主夫人,月之精靈王妃的地位才和阿蘭在一起……”


    “……”


    “可是……為什麽……她甘願為阿蘭赴死呢……”


    “人是複雜的,我們都有許多優缺點。也許從某個視角來看,阿蘭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可是不可否認,他是一名出色的城主。你之所以這麽難受,萊昂……是因為你透過另外一個視角看到了那個還不錯的阿蘭和安蓮娜。”


    “可我不想看啊……”萊昂痛苦的蹲在地上,雙手捂在麵前:“我寧可這輩子恨死他們……我也不想這麽難受啊……”


    眼淚從他的指縫滑落,這個英勇豪邁的男人忍不住痛哭起來。


    李雲羊不知何時從山腳走了上來,手裏拿著一個巨大的芭蕉葉,似乎是聽到了二人的談話,他沉默的走上前來將芭蕉葉遮在了萊昂頭上。


    樹葉擋住了綿綿的細雨,萊昂不由得抬起頭來,鼻涕和眼淚弄得滿


    臉都是。


    “哭吧。”李雲羊突然安慰道:“沒什麽丟臉的,哭出來就好了。”


    沉默中萊昂慢慢站起來,拍了拍褲腿的泥濘。


    他抽了抽鼻子說道:“好了,沒事了。”


    “想通了?”邵寒問道。


    “嗯。”


    說罷,結果李雲羊遞來的芭蕉葉,撐在頭上轉身朝山下走去。


    ‘家姐,所有事都告一段落了。如果我一直糾纏這些恩怨,你會第一個不開心吧。我知道我要做什麽了,我會守護好這座城,守護好族人。這麽做不是為了任何人,而是為了我自己。’


    “他媽的,咱倆撐什麽?”李雲羊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說道。


    “滾迴來!”邵寒衝上去撈住萊昂的領子:“他媽的一起撐,你這狗東西跑得倒挺快。”


    三人嬉笑打鬧朝山下走去。


    ——


    卡蒂雙目無神的避開人群,孤零零坐在一旁,不知在思索著什麽。


    一碗熱氣滾滾的肉湯突然擺在她的麵前,緊接著麵前的男人將外套脫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你體內的毒素還沒排幹淨吧,會著涼的。”李蘇坐在卡蒂身側,抬頭看著天空。


    “李蘇大哥……”卡蒂的眼眶通紅,再也忍不住內心的痛苦,撲在這男人的肩頭痛哭起來。


    “大家全都……為我……犧牲了……”


    “啊……我聽說了……”李蘇像哄女孩一樣拍著這個一直以來都非常堅強的女人後背:“大家都是好樣的……”


    “不……都怪我!我是因為我!我不配當大家的隊長……如果我再強一點……就不會有人受到傷害了!”


    李蘇拍著卡蒂的後背柔聲細語的安慰道:“卡蒂啊,聽叔說。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是要麵對許多未知的危險和災難。人的死有時是無法避免的,誰讓我們都是這麽脆弱的生物。可是當我們在死前,人生的價值得到充分的體現,不是比什麽都有意義的事嗎?”


    “我們的隊員們,到死都在保護著那五個孩子,到死都不願意出賣朋友,他們在那時是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為了保護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燃燒著自己,閃耀著自己的價值。如果連他們舍命保護下來的你都否認自己的價值,那不是同樣在否認他們做出的犧牲嗎?”


    卡蒂怔怔看著李蘇,雙目終於又有了一絲光亮。


    李蘇看向她的眼睛,認真的說道:“不要自怨自艾,你是全世界最好的隊長,我們所有人都可以證明。我和可樂在‘深海’待的真的非常開心,謝謝你收留了那時無依無靠的我們。”


    “李蘇大哥……我……”


    “好了好了,鼓起勇氣,堅定的走下去,帶著隊員們的願望和思念,將他們的事跡訴說與後人,好嗎?”


    卡蒂的目光終於重新堅定起來,她毅然決然的點了點頭:“我一定會的,我一定會讓他們的名字跟著‘深海’一起響徹整片天地!”


    “好好好,那就行,我們去看看可樂吧,那小丫頭從頭到尾就沒歇過。”


    “她還沒吃飯吧?我把這碗肉湯也帶過去。”


    看著卡蒂又有些忙碌的身影,李蘇心中不免有些惋惜。


    他們一行在戰爭之後就要離開這裏,得留著這個姑娘背著故去之人的願景孤獨前行。這是激勵,可是卻太過沉重。


    生命的重量不是人人都可以承受得起。


    “加油啊……卡蒂……”李蘇喃喃自語。


    ——


    牧場內部,多餘的家具已經被搬出,牧場主人點燃屋內所有燈火,月之精靈高層齊聚其中,即便是頗為寬敞的客廳也頓時間有些擁擠。


    當下已是黃昏,由於陰雲密布當下已經有些昏暗。


    米爾隆扶著正中間的餐桌,上麵擺著的是索姆城的結構圖。


    他看了看人基本到齊,於是說道:“諸位,我們現在的情況非常艱難,可是這並不代表我們毫無勝算。早先冰麵的狙擊戰非常成功,敵軍軍艦盡毀,帝國第三軍團被我們全部殲滅,雖然失去了我們的城主,可是這是他用生命拚殺出來的戰果,我們以他為豪。現在,反攻即將開始,請大家各抒己見,踴躍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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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如趁夜色突襲敵軍後防,戰艦被毀,他們所能攜帶的輜重一定不可能太多,隻要能毀掉他們的補給,他們打不了持久戰!”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率先提出意見的人竟然


    是卡蒂,她眉頭緊鎖,邏輯清晰,完全不像剛受到強烈打擊的人。


    萊昂說:“同意倒是同意,可是現在城內毒煙密布,我們沒有帝國軍隊那麽精良的防毒麵具,貿然突襲怕是都走不到海岸上。”


    眾人陷入陣陣沉默,確實,毒煙讓整個索姆城成為了帝國軍隊的主場,若是不作任何準備就殺進去己方劣勢極大。


    邵寒突然說道:“簡單,我們把城牆砸了。”


    李雲羊說:“你他媽出的什麽鬼主意,有城牆我們還能多拖一會兒,砸了城牆帝國軍隊不是長距直入到樹林裏了。”


    邵寒說:“快別放屁了,先祖巨門那麽大,隨便夠軍隊進出,他們不過是在整頓軍隊,製造城防所以才磨磨蹭蹭不出門。這城牆有和沒有差別根本不大。”


    這砸城牆的計劃倒是把米爾隆搞蒙了,他連忙問道:“神使大人有什麽高見?”


    邵寒無奈說道:“海濱城市白天是海風,晚上是陸風……具體原理我也懶得解釋,高中地理的東西,李雲羊你不會不知道吧?”


    李雲羊憋紅了臉說道:“老子……老子他媽上的是理科……”


    可樂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高聳的城牆一定程度上使陸風風力變弱,如果砸開城牆就可以讓陸風風力進一步增強,再配合上一些魔導師或者什麽工具的話可以將這些毒煙用自然風吹到海上,這樣索姆城毒煙的問題就可以解決了。”


    “聰明。”邵寒打了個響指:“不愧是有文化的人,和一天到晚隻會殺來殺去爆種的賴瓜子比就是不一樣。”


    “你他媽罵誰?”


    “好兄弟,你別對號入座。”


    李蘇連忙插在兩人中間苦笑著勸架。


    米爾隆連忙詢問一旁的其他人是否知道海風陸風這迴事,當下就有幾名搞文職的手下給了他答複,畢竟是連魔導炮都能造出來的世界,這種淺顯的地理學知識還是有概念的。


    於是乎,精靈王萬分欽佩的說道:“不愧是神使大人,博學多才!佩服!”


    邵寒則潑了盆冷水:“不要高興的太早,先不說對麵知不知道這個道理,城牆附近肯定都是敵軍,如果我們進攻,那迎接我們的就是反擊。到時候正麵戰鬥還是少不了的,戰鬥打不贏,骨頭啃不下來,炸城牆什麽都是扯淡。”


    “我懂。”米爾隆當下立即吩咐:“所有軍團整裝待發,聽從調遣。”


    突然,一名傳令兵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幹什麽?不是說任何人都不能打擾會議嗎?”米爾隆皺眉說道。


    傳令兵氣喘籲籲的說:“精靈王大人,門外有個身背巨劍的人求見。他說他叫奧修,是‘磐’隊成員,阿蘭大人的摯友。”


    “‘磐’隊……不是護送平民返迴王庭了嗎……請進來!”


    卻隻見身背門板寬巨劍的奧修皺眉走進屋內。


    李雲羊笑道:“奧修,好久不見了。”


    奧修一愣,臉色緩和了幾分,衝李雲羊點了點頭,隨後看向米爾隆說道:“你就是米爾隆對吧,新的精靈王。”


    “正是在下,久仰奧修閣下大名,今日一見果然……”


    奧修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別打官腔了,阿蘭和安蓮娜都死了,對吧。”


    “嗯……”以為對方是來興師問罪的,米爾隆走上前說道:“所有行動都是由我同意後實施的,責任我一並承擔。”


    奧修的眼神黯淡下去,搖了搖頭說道:“你……算了……我來是因為另外一件事……雅麗斯和萊茉……失蹤了……根據隊伍裏平民們的情報,是朝著索姆城來了……”


    “什麽?!”萊昂一頭紅發直接炸起來了,他衝上去揪住奧修的領子怒斥:“你們還他媽自稱傳奇冒險者小隊?!兩個小姑娘都看不住!她倆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和你們不死不休!”


    “閉嘴!”邵寒一巴掌扇在萊昂後腦上:“當務之急是把那兩個姑娘找到!不是在這窩裏鬥!都聽我的!萊昂,你他媽給我帶著部隊去把索姆城城牆炸了!”


    奧修是吧,你帶著卡蒂閣下和十幾名士兵立刻潛入索姆城找那兩個臭丫頭!挑一些實力強勁、能暫時抵擋毒氣的人,進城後偷襲幾個帝國士兵再搶防毒麵具!”


    “剩下的人暫居後方,所有行動按計劃來!誰敢不聽軍令!”


    邵寒一頓,手裏無二斬狠狠刺向餐桌。


    “老子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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