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消息的大丫娘顧不得許多,連忙從家裏坐轎趕來,等進屋一看女兒麵如金紙的樣子,未曾開口,眼淚就先下來了。


    “你說你這是怎麽了?”


    她一手握著女兒的手,一手掏出帕子抹眼淚:“早知道,我就不跟你說那事了。現在你成這樣,我,我這心裏真是悔死了。”


    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


    “你爹說的對,你們的事,我們就不該摻和。丫頭啊,你就當娘啥都沒說,行不?你趕緊好起來,你就不看在別的份兒上,也想想哥兒,想想安安。她們若是瞧見你這副模樣,該多難受啊。”


    提起孩子們,張氏的手終於微微動了動。


    大丫娘敏銳的感覺到,頓時不哭了,欣喜的抓住她的手,急切道:“丫頭啊,你是不是有啥想跟娘說的?你想吃啥哈,想喝啥,娘給你做去。”


    張氏慢慢的轉過腦袋,看著她娘那張熟悉的臉龐。


    童年的記憶中,母親每天都是辛苦忙碌的,迴來之後煮上一大鍋的野菜糊糊,可還是不夠吃,啥都給她們了,自己躲在廚房裏麵咕咚咕咚的灌涼水。


    所以同樣的年齡,她看上去,都快能當自己婆母的娘了。


    望著她那兩鬢斑白的頭發,看著她滿是紋路的眼尾,張氏嘴唇哆哆嗦嗦的張開,叫了聲娘。


    隻是一個字,大丫娘一下子就又哭了。


    隻是這一次,是喜悅的笑。


    “娘在,娘在呢。”


    她高興的抹淚,替閨女揉著胳膊,哽咽道:“丫頭啊,你快些好起來。等好了,往後願怎麽過怎麽過。我再也不插手了,對了,我還要告訴你一件喜事呢,三丫的肚子已經顯懷了,大的不得了。有經驗的婆子給瞧了,說是倆呢。咱們張家還沒一次生過倆娃娃呢。翠枝有了,三丫也要當娘了,你說咱家是不是這好事接連著都要來?所以啊,你也別想太多,二丫的事,叫她自己去奔吧,她那些個東西,也不是咱平頭老百姓能幫上的,你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過美了,娘就高興。”


    張氏望著她,沒有開口,一直流淚。


    看著孩子哭,她心裏也難受,卻還是不停的說著好事,好叫閨女的心裏能輕鬆一些。


    “我跟你講個笑話啊,你爹知道三丫是倆之後。心裏別提多美了,這幾天不睡覺,憋著給取名字呢,說男孩兒啊,就叫張大山,張小山。女娃就叫張大花,張小花。你說,他給你們四個丫頭取個大丫二丫三丫四丫的也就算了,連孫子也要禍禍。迴頭啊,這名字你跟二郎倆斟酌斟酌,給想個號名字,也省的你爹在三丫男人麵前丟人現眼的。”


    她越說,張氏的眼淚流的就更兇了。


    娘描述的一幅幅美好畫麵,還能瞧見嗎?


    太後這一次,是將她逼到了絕路,選娘家,她就成了親手殺死自己夫君的女人,可若是選婆家,她爹娘,還有遠在大同的妹子妹夫,連同肚子裏麵沒出生的一雙孩子,都會化為灰燼。


    見女兒又流淚,大丫娘也慌了,不敢說話,十分局促的坐在那兒,笨拙的替自己閨女擦著眼淚。


    終於,張氏開口了。


    “娘,名字,就按照我爹取的那個吧。”她說話的聲音很慢,濃厚的鼻音加上原本的虛弱,讓人得用力踩能聽清楚。


    “大山小山,大花小花,多好聽啊。”


    “行!”閨女終於肯開口說話了,雖然還很虛弱,可到底這是一個好的開端啊。


    “我閨女說好聽就好聽,叫啥不是養呐。隻要孩子有出息,做爹娘的就高興。”


    “娘。”


    張氏拉住了她的手:“今晚留下來陪我睡吧,我都好久沒跟娘一起睡過一張床了。”


    大丫娘先是一愣,顯然有些不大習慣這個處處成熟懂事的女兒居然露出這樣的一麵,不過想到隻要她願意跟自己說話,反而是件好事,便一口應允下來。


    “我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跟娘說呢。”


    暮色四合。


    周遭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屋子裏麵的燭明晃晃的照著。


    張氏的腳放在銅盆裏麵泡著,四隻腳丫安靜的擺在一起,略顯擁擠。


    “好想給娘再洗一次腳啊。”張氏望著自己腳丫旁邊滿是舊色傷痕的腳,感慨:“還記得從前,下了暴雨娘還要下地去拉牛迴來,結果沒留神一腳踩到水溝裏,一隻鞋就被衝走了,赤著腳迴來時候腳底被石子磨破了好幾個口子。”


    “這些你都還記得呐。”大丫娘笑了:“是啊,那個時候,你是家裏的老大,別看年紀不小,懂事的很。見我腳背爛泥糊住還在流血,馬上就端了一盆水到院子裏頭給我衝洗。我到現在還記得,你一手拿著瓢,一手輕輕的給我衝洗傷口的樣子。”


    “是啊。”張氏順從的將腦袋靠在她的肩上,無比懷念:“什麽時候,才能再給您洗一次呢?”


    “等你身子養好了。”


    大丫娘輕輕的拍著女兒的肩膀,哄著:“等你身子養好了,在安安和哥兒的麵前洗,叫她們也瞧見,往後也給你洗。”


    往後,還會有這麽一日嗎?


    張氏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娘還記得,那天二丫瞧見了你的動作,還奇怪問你,為啥娘不自己洗啊。”


    迴憶裏都是甜蜜的,她學著女兒的口吻:“你說啊,我洗,娘就不會疼了。然後二丫也跑出來,跟著你一起。”


    見女兒沒有迴答,她低下頭,瞧見她已經靠在自己身上,雙目雖然閉著,卻能瞧見眼皮微微抖動,知道並沒有睡著。


    大丫娘頓時將剩餘的話都咽了迴去,全部的迴憶溫馨,都化成了一句:“睡吧,早些睡了,養足精神,明兒個娘還等著你給娘在洗一迴呢。”


    明亮的蠟燭被接連的吹去一半,隻在離著床邊遠遠的桌子上麵留了一盞。素手一揮,幔帳落下,將最後一點微弱的燭光也盡數隔了去。直留下夜的寧靜與漫長,還有心如死灰的魂,靜靜等著黎明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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