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遺詔


    淑怔怔的站在那兒,覺得這一切都宛如一場鬧劇,是這樣的真實。


    可普遍之下,有誰敢拿這掉腦袋的事來做鬧劇的?更何況,福哥穿著麻衣,跪在墊子上,哭的不能自已。順哥年紀小,還不明白是怎麽迴事,見哥哥哭,自己也跟著哭,不住的拽著頭上的白布,卻被人阻止,哭的更兇了。乳娘不住的哄著,急出了一頭的汗。


    見她來了,福哥抬眼,叫了聲母妃,便哽咽不成聲了。


    淑妃沒有去看兒子,沒有顧眾臣的目光,猶如浮屍一般,目光空洞,僵硬的徑自走到了幡簾的後麵。


    巨大的烏木棺槨外麵用紅色的漆勾勒出一道道祥雲,然而這樣的色澤卻看的人觸目驚心。好幾次,她都沒有勇氣上前,仿佛這樣能逃避一樣。


    然而,福哥的抽噎,順哥的哭喊,以及腹中的抽痛,都在提醒著她。


    終於,她的身子動了。


    腳下仿佛被膠黏,一步步挪的很是艱難。眼前分明不過一臂距離,卻無比漫長。


    咫尺天涯,不過如此了吧。


    入目是明黃的織金陀羅尼經被,上麵放著無數珍寶,都是拓跋宏身前喜愛的物件。放在被子外的手上,帶著一個碩大的白玉扳指,象征著帝王的權利。


    他的嘴唇被描上了一層口脂,蒼白的臉上也塗著胭脂,僵硬的麵容瞧著有幾分的詭異。然而淑妃卻一點都不害怕。


    她顫抖著伸出了手,撫摸上了那張冰冷的臉。


    接觸到的一瞬間,塵封的眼淚瞬間掉落,緊跟著,淚水模糊了雙眼。


    “娘娘節哀。”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不消看,她也知道是誰。


    原本,按照理智,她應該好好的同身後這個男人商量的。畢竟她和兒子往後能不能過的舒坦,取決於朝中這些重臣。


    李涇之或者查哈,總是要拉攏一派的。


    然而此刻,她卻想要任性一迴。


    她沒有迴頭,依舊貪婪的看著眼前男人的臉,默默流淚。


    李涇之也是因為遺詔,想要跟淑妃商量後續,沒成想她卻壓根不理。


    正巧有太監進來,他這個外臣與後妃在一起總是不合時宜,便微微向後退了兩步,低聲道:“臣願輔佐大皇子登基,還請淑妃另選佳麗。”


    說罷,一彎腰快速離去。


    他走後,淑妃淒慘一笑:“我錯了,我應當聽你的。隻可惜,世間沒有後悔藥,如今你先走了,丟下我們孤兒寡母,好狠的心呐!”


    然而,那個男人永遠的躺在那裏,卻永遠不會再睜開眼睛了。


    大行皇帝的喪事要辦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抬靈去往皇陵,然而國不可一日無君,更何況,拓跋宏還留下了遺詔。


    “遺詔?”


    淑妃的腦子有些不大清明,眼睛紅腫,愣愣的望著領旨太監。


    “是。”


    領旨太監一直在拓跋宏身邊伺候,沒想到皇帝英年早逝,早有心跟著他一並去了。隻是逝者已去,他還有許多未完成的任務。


    “娘娘。”


    領旨太監沙啞著喉嚨:“皇上啊,老早就覺得自己身子不適,生怕有這麽一日過於倉促,再留下隱患。便早早寫好了遺詔,存封在老奴這兒。”


    淑妃的嘴唇發抖,好幾次之後,才哆哆嗦嗦問出:“遺詔上,都寫了什麽?”


    領旨太監低聲道:“娘娘,按照規矩,老奴得在眾人麵前宣旨。”


    也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倘若那裏麵當真寫了對她們母子不利的,聖旨要讓她去殉葬的,那也是她先傷了他的心。


    懷著悲壯酸痛的心情,淑妃站起身來,走到福哥身邊,牽起他的手,領先跪了下來。


    她這麽一跪,後麵的妃子大臣們,都跟著紛紛跪了下來。


    “張氏領旨!”


    一聲尖銳而高亢的嗓子,卻震不動淑妃已經冰冷的心。


    領旨太監打開聖旨,朗聲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自朕登基以來,中宮鳳位空懸數十年。現諮永壽宮淑妃張氏,雍肅德茂,溫懿恭淑。有微柔之質,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靜正垂儀。


    皇後之尊,與朕同體。承宗廟,母天下,豈易哉。


    唯張氏德冠口,乃可當之,今朕親授金冊鳳印,冊後,為六宮之母。”1注


    念到這兒,領旨太監抬頭,目中飽含深淚。


    聲音微抖,卻極力的克製著自己。努力的保持著方才的高亢,一字一頓。


    “布告天下,鹹使聞之!”


    說罷,合上了聖旨,一步一步,緩緩的走到了淑妃跟前。


    “娘娘。”


    他已經是泣不成聲,幾欲崩潰:“領旨,謝恩吧。”


    淑妃抬起頭,看著太監手中那明黃的聖旨,愣愣的望著,眼淚撲簌簌的往下落。


    他明明說,明明說.......


    領旨太監再也忍不住,哭著小聲道:“先皇說,這後宮空蕩,每每晚上,唯有見永壽宮燃著的燭光,才像是迴了家,心裏才踏實。礙於朝堂,無法給您名正言順的後位,其實在他的心裏,皇後的位置,自始至終,隻有您一個人。”


    他抹著眼淚:“原本,原本等大皇子登基,您就能順理成章的追封為太後。可皇上說,他欠了您一輩子,卻都把畢生精力用來權衡祖宗基業。死後,便不願意再承那個重擔了,想要隨性一把。他說追封的,那是福哥的。而這紙詔書,就是他送給您最後的禮物。”


    張氏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她喃喃道:“你這是做什麽?要我後悔嗎?我已經知道錯了,還要拿刀一遍遍的淩遲嗎?我要的,從來都不是那個位置,我想要你身邊,隻有我一個啊......”


    見她潰不成軍,領旨太監也跟著哭,跪下來,捧著聖旨。顫抖著聲音:“娘娘,您別辜負了先皇一片心意呐!”


    這沉重的心意,原本是她盼望的。然而,卻選錯了場合,選錯了時機,顯得如此荒誕,如此悲慘。


    淑妃伸出了手,雙手捧著,接過了聖旨。


    緊跟著,她聲嘶力竭的喊出了那句:


    “臣妾,領旨,謝,恩!”


    而後,一個深深的響頭叩在地上,再抬頭,雙眼依舊紅腫,掛著淚痕,而那目中卻透出無比剛毅的眼神。


    一個時代,終於過去,另一個時代,將要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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