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經是二月中。


    李涇之一行人走的已經有半個月,原本以為很好攻克的洪都卻發生了意外。


    洪都地處西南,濕氣十分重。又因為春年花開,病菌也跟隨萌發,北狄的士兵許多陸陸續續上吐下瀉。直到李涇之嚴查才發現,原來是水源被人投了死屍,便下令必須先處理後才能用河中水。


    盡管得到了有效的控製,然而連日來的奔波和疾病,還是讓士氣萎靡。為了確保持續的士氣,李涇之下令大軍在遠離水源的城北三十裏地安營紮寨。


    如此一來,朝中的風言風語開始絡繹不絕。


    北狄朝中分為新派和舊派。


    新派以李涇之這樣的南朝舊臣投靠北狄為主,而舊派則以北狄皇族組成,也都是曾經立下汗馬功勞,自是瞧不慣這些曾經的降臣指手畫腳。


    “母親盡管放心,王上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曾經多少次有比這更兇猛的風波,可王上都壓下去了。可見公爹在他心中的位置,您就把心放迴肚子裏,再過些日子,公爹自會大獲全勝,平安歸來。”


    阮瓊華說著吉祥話,可魏三娘清楚的看到,長媳那珍珠似的眼珠好似蒙了一層灰塵,整個黯淡無光,眼睛下麵也掛著濃厚的烏青。


    這孩子,既會寬慰自己,又為何不知多體貼體貼自己的身子呢。


    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魏三娘軟了聲音:“我相信他,所以你也要相信大郎,他們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溫熱的觸感,徐徐傳遞來安慰的堅定,讓她恐慌了許久的心,逐漸安定下來。


    阮瓊華說的果真不錯,朝中的風言風語以處置了幾個貴族舊部迅速的安定下來。王上的雷霆手段給這個都是女眷的家帶來了短暫的寧靜。


    然而,這平靜卻在上巳節這一日被打翻。


    魏三娘正扶著肚子,艱難的站起身,打算將窗外的花苞修剪修剪——連日來的好日頭催出的桃樹枝頭攢動,一串串的花兒像是小燈籠似的,豔的直逼人眼。


    婢女遞過手中的纏絲剪刀,她仔細的打量著,正看好一朵,要齊枝剪下時,突然聽到遠遠一聲鍾響。


    手中的動作猛然頓住,而第二聲響聲,便是在猶豫之間,再度響起。


    沉重的鍾聲足足響了三下,敲散了春日的好時光,給心中帶來一層陰霾。


    正當她站在原地蹙眉不適時,突然,李福從遠處跌跌撞撞跑來。


    這位李涇之親選的大管家,素來沉穩,然而在此刻,卻麵如槁木,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夫人!王上他,薨了!“


    啪嗒!


    白嫩手指再也握不住,纏絲剪刀從手中滑落,紮入泥中。


    明明是春光明媚的三月,草長鶯飛,處處生機盎然。然而此刻的北狄上空,去被一層陰雲籠罩。


    正值壯年的王上突然病逝,而膝下的兒子拓跋宏年方十五,卻在一次外出狩獵中被野獸攻擊。所帶隨從全部陣亡,而拓跋宏則生死不明。


    饒是魏三娘,都嗅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


    肚子裏麵的孩子,遲遲沒有動靜,卻等來了禁衛軍,跟鐵桶似的將將軍府層層圍住。以往門庭若市的李家,如今卻是門可羅雀。


    好在婆媳幾人都是耐得住性子的,在知道李瑾在國子監安然無恙後,魏三娘便徹底放下心來,靜靜的等著孩子出世。


    三月末的傍晚,間隔了十三年的陣痛,再次來臨。


    魏三娘迷迷糊糊中,聽到外麵有人在說話,詢問後知道是孟卿過來了。


    畢竟是未過門的媳婦,怎麽也不好見這個場麵,說了幾句場麵話之後,那熟悉的痛一陣更勝一陣,直絞的她眼花繚亂,連喘息都覺得是種負擔。


    肚子裏麵的小家夥不安分極了,拚命的撕扯著她的肚皮。魏三娘覺得整個五髒六腑都快要被攪破了,很快,汗水就浸濕了衣衫。


    “夫人。”


    穩婆的麵色十分緊張,不時掀開被子看下麵的情況:“羊水都流幹了,若是再拖下去,隻怕孩子就危險了啊。”


    她何嚐不想快些把這小家夥弄出來,可這孩子淘氣的很,還留戀著自己的居所不肯出來。又折騰了一個時辰,她的嗓子都啞了,還是絲毫沒有進展。


    時間拖的越久,對大人孩子都不利,穩婆清楚的知道這不是自己能承擔的責任,忙叫人去請阮瓊華。


    “什麽?”


    阮瓊華變了臉色,盯著那小丫鬟:“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迴大少夫人的話,這,這是穩婆說的。”她不過是臨危受命的個小丫頭罷了,原本在裏麵看著夫人半天生不下來,就夠害怕了。這會兒又被如此逼問,瞬間就帶了哭腔:“穩婆說,若是再拖下去,隻怕


    夫人和孩子,都要有危險了。”


    “混賬!“阮瓊華麵色鐵青,重重的拍在桌上:“告訴她,大人孩子都要保,如若不然,就讓她全家跟著一起陪葬去吧!”


    小丫鬟哆哆嗦嗦的進去後,阮瓊華緩緩閉上眼睛,麵如死灰:“青鸞。”


    身為大丫鬟的青鸞緩緩上前,安慰道:“夫人不會有事的,您放心吧。”


    阮瓊華苦笑:“若非情況危急,穩婆怎會說出這樣的話?我方才那般,不過是再逼一逼她,趁著這個時候,你趕緊拿我的拜帖去孟府請孟姑娘過來一趟。”


    一旁抱著安安的張氏十分訝異:“可是,孟姑娘是未過門的媳婦兒........”


    叫未過門的媳婦來給婆母接生,的確是有些違背常倫。


    隻是眼下,卻顧不得許多了。  “洪都展示膠著,公爹和大郎二弟遲遲沒有消息。三郎被禁在國子監,擺明了是有心人想要渾水摸魚。這個時候,太醫郎中都不可靠,孟姑娘好歹是杏林世家,自家人,這會兒救人要緊,顧不得那麽許


    多了。”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


    這一年發生的事情太多,站過最高位,也承受過數次風波,張氏眼中有些悲切:“一切都挺大嫂的,隻希望娘可以平安的渡過劫難。”


    “放心吧。”


    阮瓊華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堅定:“一定會平安的!”  啟明星在夜空的光芒逐漸式微,黯淡的叫人快要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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