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烈。


    斜陽西下,如血。


    大戰方歇,失去了騎士的戰馬,疲憊的甩著響鼻。


    滿地傷殘,卻沒有幾聲哀嚎。


    重甲作戰中負傷的士兵,不存在輕傷……


    自葉道星起,無人不身負重傷。


    葉楚整個左肩的肩甲破裂,血染了半身。


    方衝胸口前的護心鏡都凹陷了,麵色慘白。


    傅安的傷口最駭人,一隻箭貫穿了他的脖頸一側,居然沒有劃斷頸動脈和氣管,賈環也不知該說他好運還是倒黴……


    五千重甲鐵騎,活下來不足兩千……


    此戰,先勝後平……


    中軍大帳內,葉道星鷹目噴火一般的怒視著秦梁,質問道:“援軍,為何不至?”


    葉道星心裏真真在滴血!


    他不是不能承受戰損,既然上了戰場,就不可能不死人。


    可是,他的底線隻是戰死一千,最多一千五。


    最少留下三千五,經過戰爭洗禮後,更強的重甲鐵騎。


    如今,除卻傷殘不治外,僅餘一千五都不到了……


    而重甲軍麵對的,卻不隻是厄羅斯的七千前鋒,而是足足一萬五千哥薩克鐵騎的輪番衝擊!


    在這過程中,中軍大帳竟為增援一兵一卒!


    這就是他們大言不慚所言之:戰時不拆台?!


    秦梁麵上沒有任何愧色的看著葉道星,淡淡道:“彰武侯,收複西域之功,你已經拿到了,你還想怎樣?”


    “嗤!”


    帳內響起一陣不屑的嗤笑聲。


    這世上有這麽好的事?


    你臭不要臉的顛顛兒的來搶頭功,咱們還要巴巴兒的幫你把功勞輕鬆的收在手中?


    尤其是,你還是一個對黃沙軍團滿滿惡意的對頭!


    原本義憤填膺的葉道星,忽然冷靜了下來。


    戰場上的熱血,也冷了下來。


    他沒有再說任何話,鷹目掃視了一圈後,便帶著葉楚等人離去。


    再說下去,也隻能是丟人現眼……


    時事易也。


    在戰場上,他以“兄弟”相稱手下的士卒,與他們共築鋼鐵長城,抵禦敵人的亡命衝擊。


    在那時,他們的確是生死共存,肝膽相照的骨肉兄弟。


    但下了戰場,他便不再是那個在戰爭中憑借熱血求生求勝的“大頭兵”了。


    他恢複了自己的身份,也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戰功,利益。


    用之前生死與共的那些“兄弟”的命,換來西域功。


    這便是一種利益交換。


    他不再去質問,為何沒人來幫他,那太天真,也太愚蠢……


    “爹,就這樣算了?他們……”


    葉楚臉上依舊鐵青,見葉道星帶著他們離開,語氣不滿的問道。


    也就是剛才戰場上下來,身上殺氣和煞氣未盡時,他才敢這樣問。


    不過,葉道星隻輕輕的看了他一眼,就讓葉楚迴到了現實。


    好在,葉道星並不完全不近人情,他道:“待迴京後,好生厚待戰死的兵卒家人吧。”


    葉楚又鼓氣勇氣,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方衝扯了扯胳膊,示意他不要再多說了。


    葉道星餘光看到這一幕,心裏微微一歎。


    果然,人是分資質的。


    葉楚比不過賈家那個妖孽,如今看來,也比不過方家這個幼虎。


    ……


    中軍大帳內,秦風大概平生第一次,敢正麵質問他老子:“大將軍,為何遲遲不援兵?”


    盡管秦風也視葉道星為敵,看不慣葉楚等人,但對於坐視重甲禦林軍被厄羅斯哥薩克鐵騎一波一波的衝擊而袖手旁觀,秦風覺得世界觀差點崩壞了。


    這還是大秦軍隊嗎?


    也因此,他才有勇氣敢於質問秦梁。


    王鞏等大將見之,都沉默了。


    他們才是真正純粹的軍人,雖然服從命令,但並不一定喜歡。


    秦梁瞥了眼秦風,道:“環兒,你給你這個愚魯的哥哥解釋一下,解釋完後,讓他去打掃戰場,掩埋屍體。”


    說罷,秦梁與眾將徑自離去。


    賈環看著怒目相視的秦風,幹笑了聲,道:“風哥,你瞧我幹嗎?別遷怒於我啊,又不是我指揮的……”


    秦風怒道:“你還哄我?大戰時,我爹身旁就隻有你一個,我就不信,他沒和你說!”


    賈環沒法,隻好答道:“風哥,你以為這場戰爭,孰勝孰負?”


    秦風道:“這還用說,自然是我大秦勝。”


    賈環道:“那他們為何還非要與我們在這打一仗?”


    秦風猶豫了下,道:“自信,或者……你不是說,厄羅斯國內也不肅靜麽?他們老皇帝糊塗了……”


    賈環嗬嗬笑道:“兵法有雲:千裏奔襲,必折上將軍!厄羅斯不遠萬裏而來,若非準格爾去年一戰新喪二十萬大軍,部族凋零,也不會這般被厄羅斯給滅了。就這樣,厄羅斯也損失了三萬多大軍。


    銳氣已盡!


    所以,不管如何,這一戰,我們大秦必勝。


    葉道星也是看出了這點,所以才不顧臉麵跑來搶功!”


    秦風聞言,心裏已經轉過這個彎兒來,卻還是有些不服氣,道:“縱然如此,可那些士兵還是我大秦的兵卒……”


    賈環深深的看了眼秦風,道:“風哥,時至今日,你還這樣看問題麽?”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這句話真的不需要深解,望文生義足矣。


    權貴們不是天地,也不是聖人,但手中的權勢,卻足以讓他們俯視黎庶,操縱他們的人生,以及他們的生死。


    用普通人的性命血汗,來換取利益。


    這便是權貴的法則。


    從古至今,莫不如是。


    ……


    齊爾齊斯河畔,挖完坑,掩埋完殘碎屍體後的秦風一個人坐在河邊,靜靜的吹著夜風。


    西域的天,即使黑夜裏,也是湛藍的。


    漫天繁星,如同珍珠一般散落在夜幕中,再倒映在寬闊的河水裏。


    迷茫的青年,如畫的夜景,卻被一嘴裏唆著烤羊肋骨的小子給破壞了。


    賈環笑嗬嗬的坐在秦風一旁,笑道:“風哥,還想那事呢?”


    秦風反問道:“你不想?”


    賈環嘴角抽了抽,總覺得畫風不大對……


    他幹咳了聲,道:“這世道如此,或者說,這天道如此。


    不止咱們,厄羅斯何嚐不是如此?


    相比於厄羅斯那些把人當牲口一樣的做法,咱們大秦好歹總要豎一個‘仁義’的牌坊。


    風哥,我們改變不了這世道的,因為天道如此!”


    “唿!”


    秦風長出了口氣後,道:“環哥兒別說了,這些其實我都知道,但是生在眼前,生在軍隊裏,尤其是生在黃沙軍團,我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罷了,不說這些了……


    你怎麽來了?沒陪你那兩位夫人?”


    賈環嗬嗬笑道:“你當我願意來?和義父說完事後,他老人家不放心你,讓我過來看看。


    對了,王將軍還說,該給風哥你說親了,娶了親有婆娘後,就不會多想了,到那時,隻會一門心思的立戰功!


    哈哈哈!”


    “去你的!”


    秦風鬧了個大紅臉,推了賈環一把。


    賈環正經道:“風哥,你六品已經有些日子了,可曾感覺到何時突破?”


    秦風苦笑道:“哪有那麽簡單,軍中困於六品的武道高手不知多少,可想突破七品,談何容易?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樣的詭異之事的……”


    “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賈環嘚瑟道。


    秦風道:“那你當初是怎麽突破的?”


    賈環仔細迴想了下,好像是……


    *幹咳了聲,他搖頭道:“風哥,你必須要接受凡人和天才的差距,對於凡人來說,天才的經驗毫無可借鑒性,你還是腳踏實地吧……哎喲!”


    一拳將賈環打翻在地後,秦風笑罵道:“整天就你最臭屁!我爹找你說什麽?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爹……”


    賈環哈哈大笑了聲,道:“是正事,厄羅斯又派人來了,還要談判……”


    “又談判?”


    秦風皺眉道:“環哥兒,今日看厄羅斯的打法,雖不懼,但心裏還是有些寒意的。那群人真真是不怕死,狠辣之極。才打了一天,他們就要再談?”


    賈環撇嘴道:“他們對西域的興趣並不大,打這一仗,主要應該是展現實力,威脅的意思更重些。當然,不排除大秦若是軟柿子,他們就直接咬過來的心思。


    畢竟,大秦與準格爾打了這麽多年都沒滅掉,他們一來就滅了一朝。”


    秦風鬱悶道:“他們難道不知道準格爾先前才被我爹滅了二十萬?”


    賈環哈哈笑道:“總有人看不清形勢嘛!不過如今他們應該看清了,知道大秦不是軟柿子。嘿!”


    秦風聞言又沉默了會兒,才道:“今日,禦林軍打的很勇猛,死戰不退。”


    賈環看了秦風一眼,道:“風哥,義父今日之舉,與我當日拿下嶽鍾琪,其實是一個道理。


    隻不過,當日被我得逞了,而義父,隻能生受著。


    我聽人說過一句話:這個世上最肮髒的東西,就是政治。


    這句話我曾經不是很理解,但越長大,越覺得這是一句真理。


    而戰爭,隻是政治的延續和一種手段而已。


    我們站的位置,一定要認清這一點。


    我們武門勳貴,不隻是軍人。”


    “環哥兒,你怎麽看的這麽透徹?”


    秦風沉默了會兒,看著賈環好奇問道。


    賈環苦笑了聲,道:“因為我要保護我的家族和親人,我做不了普世的聖人,但一定要做保全親人。


    風哥,你隻是看著義父做決定,就苦惱成這般。


    而我,卻已經做下許多這樣的決定……”


    秦風怔怔的看著麵容愈堅毅的賈環,喃喃道:“怪道……爹總說要我們聽你的,你是比我們成熟的多……”


    ……


    輜重營。


    給秦風做完心理輔導,又和牛奔等人說了會兒話後,賈環便去看望董明月和薛寶琴。


    牛油燈下,兩人正在說話。


    薛寶琴的臉色依舊蒼白,氣息孱弱,見賈環笑咪咪的看著她,也不知怎地,空落落了一天的心裏,忽然踏實了許多。


    董明月笑道:“吐了一天,都沒吃東西呢。”


    賈環聞言道:“不吃東西如何使得?等著,我去取點來……”


    說罷轉身出了帳子。


    “我不……”


    薛寶琴“餓”字沒說完,賈環人已經沒了蹤影。


    董明月笑道:“看到了麽,他就是一大老粗,霸道的緊!一會兒你要不吃,他能喂你嘴裏!”


    薛寶琴蒼白的臉上多了抹紅暈,奇怪的是,心裏並不怎麽反感……


    見董明月嗤嗤的笑她,麵色愈紅,反擊道:“董姐姐,環哥兒一定喂過你!”


    董明月也是個假把式,雖然是過來人,可是……


    賈環當初喂她的姿態太過肉麻……


    從西域迴來途中受傷,他要喂她,原本她也隻以為是端著飯碗用湯勺喂,誰曾想,他竟親口喂……


    此刻聽薛寶琴“揭露”出來,董明月的臉色也紅了起來,惹得薛寶琴笑出聲來。


    賈環扛了半條羊腿迴來時,二女正嬉笑玩鬧著。


    見他手裏的羊腿,登時都瞪住了。


    薛寶琴腦海中,浮現出賈環一手抓著她的頭,一邊把羊腿往她口中塞的場麵,唬的小臉又白起來……


    “環郎,你怎麽拿了隻羊腿過來?我吃時,不是有菜肴麽?”


    董明月好笑的問道。


    賈環道:“做菜的老劉睡下了,這些天他也快散架了,我就沒折騰他起來。從軍中庖廚那裏找了條烤熟的羊腿,又庖製了番,保管比那些人烤的好吃。


    來來來,咱們一起吃頓家宴!


    說起家宴,咱們怕是快要迴京了……”


    賈環一邊找了個小杌子坐下,掏出隨身小刀開始削肉,一邊隨口說道。


    薛寶琴正為“家宴”二字羞澀,可聽說要迴京,頓時吃了一驚,問道:“環哥兒,不是今日才打仗麽?已經打贏了?”


    董明月也奇道:“怎地這樣快?”


    賈環給兩人分肉,都遞到嘴邊。


    董明月張口吞下,薛寶琴紅著臉,眼睛水汪汪的,猶豫了下,還是張開了口……


    賈環將肉送到她口邊,又用手指輕輕撫了下她的櫻唇,薛寶琴差點沒噎住,俏臉大紅……


    賈環在董明月的瞪視下,幹笑了兩聲,道:“明兒厄羅斯還要再談判,估計打不了多少天了,明兒要去談些條件。”


    薛寶琴聞言眼睛一亮,道:“還是同那位索菲亞公主談嗎?”


    賈環笑道:“你倆想去看看麽?”


    薛寶琴眼睛閃啊閃啊閃,董明月沒好氣白了賈環一眼,心道他還真有烽火戲諸侯的品性,問道:“我們去合適麽?”


    賈環笑道:“對麵指明不讓咱爹去,上迴去了差點沒把人嚇尿……”


    “噗嗤!”


    薛寶琴笑出聲。


    賈環拋了個媚眼兒後,對董明月繼續道:“正好,對麵有位公主,咱們多兩個女護衛,也說得過去。”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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