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大明宮,光明殿。


    群臣上朝,殿內空氣中,隱有暗波流動。


    看起來,無數人都在擦拳磨掌,準備大幹一場。


    真真是……


    做夢都沒有想到啊!


    原來,那豎子也不是金剛不壞身!


    到底還有人能壞他的根基!


    念及此,百官看向張廷玉的眼神,充滿了敬仰。


    什麽叫做高手高手高高手。


    不愧是連太上皇都讚譽為“和平端正,學問優長”的張衡臣,不動聲色間,便打蛇七寸,直指要害。


    然而,張廷玉一副平淡的麵容下,心中卻是有苦說不出。


    昨日之事,實在是巧合的讓人發指。


    才讓他好心辦成了壞事。


    他也沒想到,出身公門世家的賈政,竟會這般衝動……


    唉!


    如今說什麽都晚了,隻怪他自己,忘了守身格言。


    萬言萬當,


    不如一默。


    此事皆因昨日多嘴之禍。


    悔之無益,唯有謹記教訓。


    張廷玉麵色能維持平靜,可武勳那邊,卻多是麵色陰沉之輩。


    一個個渾身上下都帶著驚人煞氣。


    好似欲擇人而噬一般。


    可是,文官們卻不怕。


    武將不得幹政,乃是大秦鐵律。


    武臣們能上朝站班,是以備皇帝諮問國朝武事,除此之外,卻沒他們開口的份。


    否則,少不得要扣上一頂居心叵測的帽子。


    因此,這些人看起來兇悍,可也隻是看起來兇悍罷了。


    賈環被他自己的生父彈劾,能怨得了誰?


    哼!


    倒是沒人懷疑這件事是賈環以退為進的苦肉計。


    因為沒人會這般用計,司馬懿也不過是假癡不癲罷了。


    被自己生父彈劾,盡管已經過繼出去了,可畢竟也是生父,對賈環的影響之大,絕不是眼前這一點。


    別的不說,天下士林,自此便與賈環絕緣。


    普天之下,不管孝與不孝,都會用一個孝字來裝裱自己。


    尤其是官場。


    不孝者,則與牲畜禽獸無異。


    賈環被生父所告,甭管告的是什麽,一頂不孝的帽子是跑不了了。


    盡管,將賈環從上到下研究過無數遍的對手們,其實都知道,賈環是一個堪稱至孝的典範。


    侍奉祖母、生母、生父以及家中姊妹,甚至異母兄長、子侄都至孝至誠。


    可那又如何?


    官字兩張口,再加上一支春秋筆,還不是想怎麽判就怎麽判?


    周公瑾何曾肚量狹小?


    龐太師何曾陰險卑鄙?


    潘仁美又何嚐是個奸臣?


    可那又如何?


    史筆如刀,卻掌握在文官手中。


    隆正帝為何這般被文官所抗拒,除了刻薄寡恩外,不就是因為他被太上皇批過“喜怒無常,生性陰詭”,連生母都不喜他嗎?


    在文官看來,這就是一種不孝。


    與他們的三觀有極大的衝突……


    連皇帝他們都敢抵製,更何況一個區區賈環?


    沒說的,懟他!


    有皇帝庇佑又如何?


    這不是皇帝一言九鼎說的算的時候,就連太上皇在位時,那般高的威望,也講究以法理服人。


    更何況是隆正帝?


    所以,他們今日打定主意,一定要將賈環彈劾成篩子。


    或許不能將他怎樣,卻可以斷絕他進入朝堂的路子。


    至少,也要如同原禮部尚書宋怡一般,不可進入中樞,站班朝堂。


    若隻是頂一頂勳貴的帽子,整日裏胡打胡鬧,卻是沒人會再將他看在眼裏……


    不足為慮矣!


    這次攻擊,幾無破綻,因此,百官均是一副勝券在握,誌在必得的振奮感!


    其實破了賈環倒是小事,重要的是,沒了這根“攪屎棍”,隆正帝,怕是又會迴到從前吧……


    ……


    未幾,隆正帝臨殿上朝。


    山唿萬歲後,群臣起身。


    隆正帝高居帝座,眯著細眸俯視著殿內群臣,嘴角浮起一抹譏諷的冷笑。


    這一幕,何曾相似!


    當初,這起子佞臣們,不就是這般興師動眾的來對付朕嗎?


    隆正帝心中冷笑一聲,卻又不屑的想到:你們以為,今時還是往日嗎?


    念及此,隆正帝的眼神越過群臣,越過光明殿大殿宮門,看向了外界,看向了東方。


    似要穿透無數宮牆障礙,看透那座密室。


    九品到武宗之障,何其艱險。


    隆正帝諮詢過不少高人,都斷定,這一障之艱險,極危極難。


    年紀越大,體內經脈愈老化,拖延時間越長,也就愈難。


    太上皇閉關,已經好久了……


    眸中閃過一抹複雜的光澤,似期盼,似恐懼,迴過神來,隆正帝就見下方群臣中,有一人站出,捧著笏板就要上奏。


    然而,就在這時,武勳臣中,牛繼宗一步邁出,聲如洪鍾般,大聲道:“陛下,臣有事啟奏。”


    冷不防的一聲,讓不少身子虛的文官驚出一身虛汗來,紛紛怒視起牛繼宗。


    之前站班而出的戶部尚書孫誠,更是怒道:“牛大人,可知先後順序?”


    牛繼宗卻似未聽到一般,見細眸眯起,麵色微微詫異的隆正帝輕輕頷首後,便聲音悲憤的說道:“陛下,昨夜子時,有奸賊闖入榮國賈家位於城郊鐵檻寺後墳場,企圖破壞賈家風水,毀壞賈家墳地。


    陛下,雖榮寧二公並二代榮國皆承蒙聖恩,配享太廟。


    可是,賈家墳地中,依舊有他們的衣冠塚。


    卻不想,有奸人為了打擊賈家,行此等卑劣之極,喪心病狂之極的惡事!


    臣鬥膽,請陛下為我武勳一脈做主!”


    說罷,在滿殿震驚到鴉雀無聲中,牛繼宗跪倒在地,磕頭請旨。


    其後,溫嚴正麵色鐵青,眼神淩厲的環視了圈對麵的文官,咬牙道:“榮寧二公,於國朝有扶邦定鼎之勳,太上皇都尊之敬之。


    先榮國戰歿於北海,太上親自扶棺痛哭:‘吾失手足矣!’


    爾等卻為之私利私怨,行苟且下作之事,竟欲毀賈家墳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說罷,亦跟在牛繼宗身後,伏地叩首,聲音悲憤,乞求道:“臣鬥膽,請陛下為武勳一脈做主。”


    “艸你老子娘的,我等先祖從龍起事,哪一家沒有拋頭顱灑熱血,哪一家沒有披過麻戴過孝?


    父死子出征,兄亡弟披甲!


    這大秦的萬裏河山,哪一寸不是我父祖之輩用熱血泡出來的?


    卻不想,戰死之後,竟有小人要毀其墳墓棺棟。


    還要開棺戮屍!!


    那裏隻是衣冠塚啊!


    畜生!


    先榮國的遺體,還在北海冰原上凍著呢!


    狗娘養的雜碎們,你們有種去北海上挖啊!”


    定城侯之孫,世襲二等男兼京營遊擊謝鯨性格最為暴烈,此刻指著對麵一幹文臣,怒發衝冠,豹眼圓睜,破口大罵道。


    而後,滿殿武勳,齊齊跪倒,請隆正帝做主。


    麵對此種情形,莫說文臣百官,就連隆正帝都驚呆了。


    “什……什麽?”


    隆正帝竟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滿臉震驚的看著那跪成一排,煞氣驚人的武勳,依舊不敢置信道:“牛繼宗,你們剛才說什麽?”


    牛繼宗抬頭,看著隆正帝,沉聲道:“陛下,昨夜有賊人身著黑衣,秘密潛往城郊鐵檻寺賈家墳地中,大肆挖掘賈家族人墳地,甚至……甚至開棺戮屍!


    據現場留下的屍體看,他們攜帶了做法事所用的羅盤和壞人風水的黑狗血等穢物。”


    隆正帝真的震驚了,他麵色鐵青,聲音霜寒,咆哮道:“混賬!到底是何人所為?何人!!”


    牛繼宗搖頭道:“所有人都身著夜行衣,均是生麵孔,身上並未留下什麽身份記號,皆為死士也。


    但,很顯然,這些人,均是欲除賈家而後快之輩。


    甚至達到了不擇手段,沒有下限的地步。”


    說罷,眼神如刀的,又看向了對麵的文臣。


    可對麵的文臣心裏隻想罵娘啊!


    這怎麽可能呢?


    誰腦子抽抽了,在這個關頭幹這等蠢事?


    該不會是……苦肉計吧?


    念及此,刑部尚書方卓出列,沉聲道:“陛下,此事著實駭人聽聞。臣身為刑部尚書,請陛下旨意,親往鐵檻寺查看究竟。”


    大理寺寺卿鄧悌亦出列道:“陛下,國朝百餘年來,從未出現過此等駭人之事,臣亦請旨,前往鐵檻寺查看。”


    隆正帝眼眸從他二人身上掃過後,卻先對牛繼宗等人道:“眾愛卿且平身。此事乃國朝大案,若不查驗清楚,朕寢食難安。大秦以武立國,武勳一脈,乃國之柱石,誰敢欺淩?


    你們放心就是,此事,朕一定還賈家一個公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牛繼宗等人聞言,再次山唿萬歲,而後才起身。


    隻是一個個,依舊煞氣驚人,時不時看向文官的眼神,猶如仇寇。


    讓這些素來養尊處優的文人們,很不習慣。


    隆正帝這才又坐迴龍椅,看著方卓和鄧悌道:“不隻是查看清楚,一定要徹查到底!


    毀人祖墳,壞人風水這等下作之事,卑劣之極,若無一個交代,日後,誰家的墳地還能保證?


    無論是做人還是做官,都要有規矩,有底線。


    你不講規矩,別人自然也不用講規矩。


    到時候,這江山社稷豈不是亂了套。


    所以,此例絕不能開。


    方尚書,鄧卿正,朕給你們三日時間,查探清楚。


    務必在月內結案,找到幕後真兇!


    還功勳賈家一個公道!


    至於寧國侯賈環……”


    終於,還是講到了原本的正題。


    隆正帝眼眸掃向下方百官,見滿朝大臣,都靜靜的看著他,等待他的處置。


    而先前準備了無數彈劾奏章的文臣們,此刻卻都一個個緊閉著嘴巴。


    有作死的,沒有這麽作死的。


    誰敢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找賈環的麻煩,那不是自己把屎盆子往頭上扣嗎?


    剛才隆正帝說的很清楚了,你不講規矩,別人也不講規矩。


    你能挖人祖墳壞人風水,別人自然也能,而且更能!


    想起賈環做過的那些勾當,萬一真懷疑到他們身上,他們幹脆全家住到祖墳上算了,不然保不準他們家的祖墳什麽時候被挖了……


    嘿!千萬別存僥幸心理。


    連路邊小兒銅板都敢敲詐的人,誰還敢對其節操保持信任,誰的腦袋裏就都是豆腐渣!


    所以,這個時候不是攻擊賈環的時候,而是撇清嫌疑的時候。


    將這一幅幅百官相看在眼裏,隆正帝不屑的冷笑了下,然後看向了戶部侍郎張廷玉。


    這位他最看好的文臣!


    隆正帝細眸微眯,道:“張廷玉,昨日之事,你在現場,說說看,朕該如何處置?”


    張廷玉聞言,不疾不徐的出列,躬身道:“陛下,昨日之事,臣確在現場。在臣看來,昨日隻不過是寧侯與街邊小兒的把戲兒戲罷了。隻是賈侍郎家風甚嚴,以為其在敲詐勒索小兒銅板,才有了上書陛下,請陛下嚴加管教一事。”


    隆正帝微微點頭,麵色不變,再道:“那麽,依愛卿之意,此事不過是誤會,既往不咎即可?”


    張廷玉卻又搖頭,道:“陛下,此事雖是誤會,卻皆因寧侯心性不修而起。雖已貴為國朝一等侯,且著配紫金冠、鬥牛服。但寧侯之心性,卻依舊隻是一紈絝少年。


    臣以為,不妨以此事為機,諭令其閉門思過,多讀些書,明禮知事即可。


    至於與準葛爾談判之事,原是理藩院之事,就繼續由理藩院尚書接掌吧。”


    隆正帝聞言,心中大悅,正合他意,麵色也和緩了許多,道:“愛卿所言極是。”


    張廷玉聞言,卻並未流露出何等喜色,依舊不疾不徐的退迴臣班。


    隆正帝見之卻愈發欣賞。


    ……


    在皇帝和群臣都心不在焉中,朝會又開了兩個時辰,商討關於收複西域後的諸般事宜,而後方才散朝。


    轉迴上書房後,隆正帝眉頭就緊緊皺起,一看到鄔先生,就直問道:“賈家毀墳之事,先生可知?”


    鄔先生的麵色也不輕鬆,他將一張條子遞給隆正帝,隆正帝接過一覽後,麵色陡然一變,失聲道:“是青龍?贏曆?”


    鄔先生苦笑一聲,緩緩點頭,道:“中車府呈上來的消息,今日寅時末刻(淩晨五點),青龍逃迴神京城,一身重傷,未進皇城便昏倒不醒,身上皆是泥土,還沾染了些……狗血……”


    “這個孽障!”


    隆正帝聞言,麵色鐵青,咬牙切齒罵道。


    卻不知,他到底在罵哪一個……


    鄔先生眼睛微微一眯,便恢複正常,而後搖頭道:“陛下,臣以為,他們的目的,怕不是壞賈家風水,或者去挖榮寧二公的衣冠塚。”


    “嗯?”


    隆正帝從暴怒中恢複了些神智,道:“那他們去做什麽?”


    鄔先生輕歎一聲,道:“他們,多半是在懷疑,賈家方才葬的那人,究竟是真死了,還是假死。


    若是真死了倒也罷,若是未死,那……


    他們便多了一張,製衡賈環的棋子。”


    隆正帝聞言,腦筋急轉,眼神露出一陣恍然,隨即麵色又一變,冷笑道:“他倒是比朕還著急,哼……


    還有賈環這個小王八蛋,又戲耍了一次百官,這一次,卻連朕都蒙在了鼓裏。


    朕就說,那起子昏官一個個奸猾似鬼,如何會做此等下作不智之事?


    原來又是賈環借機發揮,倒是給了他一個好台階。”


    鄔先生卻是寬容一點,嗬嗬笑道:“陛下,若非如此,寧侯這次怕是難以輕易過關。


    即便如此,他在士林清流中的名聲,也會一敗塗地。


    不過,這次卻不像是賈環的手筆,他手下,怕是有高人哪!”


    隆正帝聞言,嗤笑了聲,道:“不過是武威索家那個小兒罷了,不足為慮……


    至於名聲,哼,朕都不求什麽名聲,他更不需要。


    再說,他有名聲嗎?


    本來就是一無賴小兒,頑劣不堪,還有什麽名聲可言?


    他要那麽好的名聲作甚?


    他不是也最討厭酸腐文人嗎?


    如今正好!”


    鄔先生聞言,心中啞然失笑。


    當真是禍福難料。


    自古以來,有亂國之心者,無不禮賢下士,更有賢孝之名。


    王莽、曹操皆是此輩。


    所謂民心者,其實就是士林之心。


    因為天下輿論掌握在他們手中。


    賈環今日失此心,便失去了成事的可能。


    但卻又得到帝之信賴……


    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


    西城,寧國府。


    朝堂上的刀槍劍雨,先手勝負,似乎絲毫都吹不進這座公府。


    在所有人都以為賈環被生父所傷,生不如死時,他卻百無聊賴的躺在後宅西廂房內的一張妃子榻上,眼神哀怨的看著董明月。


    他一大早,天還未亮時,就去西府給老太太請過安了,沒等賈母寬慰他,他反而寬慰了幾句賈母。


    待賈母再次睡下後,他才迴來。


    迴來後就賴在西廂裏不肯出門,一直幽怨的看著董明月。


    昨夜他被董千海以淵深似海的內勁,強行激發了體內的潛力,打通了淤積的小經脈,彌補了虧空,恢複了身體後,就巴狗兒似的跟著董明月迴來後。


    然而剛進了門,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脫去身上的枷鎖後,得到的消息,卻是那樣的殘酷。


    原來,女武神也有大姨媽……


    他已經懊惱了一整夜了……


    看著賈環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樣,董明月又羞又氣,嗔道:“環郎啊,我都說了,你自去裏麵就好,幼娘就在家裏啊。


    隻要不是白荷,你去哪裏我都不管,找小吉祥都成。


    偏你在這賴著歎息作甚?”


    賈環撇嘴道:“我是被嶽丈耗費大氣力才提前治好的,我知道,他是為了你。


    要是迴來後去和別的老婆快活,留你在外麵巡邏……


    嘿!我怕他會滅了我。u看書(.ukanshu)


    再說,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待著。


    其實啥都不幹都好……


    對了明月,你再看看,過了幾個鍾了?


    不是說今天是最後一天了麽?


    他奶奶,時間怎麽過的這麽慢啊?”


    饒是董明月一身武宗修為,還是被三孫子的無恥言語說的身子發軟。


    她身著一身大紅撒花裙裳,頭戴鎏金點鳳釵。


    顏若桃花,眼如春杏,嗔視著賈環,眸光如水,眼波蕩漾。


    似喜似嗔的輕怨一聲道:“環郎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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