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雖然能幹,有膽識,夠精明,可說到底,畢竟還隻是一個十六七的丫頭。


    以前躲在金三斤這棵大樹下,隱在幕後指點江山時,還能夠從容麵對。


    可此刻,陡逢大變,連他視若泰山般強大的父親都隻能匍匐在地,磕頭哀求,她又能如何?


    一張俏臉沾滿是淚水,雙眼裏更是驚悸、恐慌和不安。


    惹人心憐。


    其他幾個鹽商及他們那些守在後麵的奴仆們,看到這朵大名鼎鼎的,金錦園中最豔麗的金華,一個個眼神都炙熱了起來。


    尤其是躲在人堆裏,久久不出聲的方東成,目睹了這一幕後,隻覺得腹下一陣熱流騰的竄起。


    腦子一熱,就站了出來,對還在那裏磕頭不止的金三斤道:“金兄,你放心便是,既然剛才你將金鳳許配給了本官,那,本官也定然不會辜負你的所托,一定會好好的照顧好她的……”


    眾人聞言,都被他的話給震驚了。


    見過不要臉的,但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金三斤一下就頓住了,他赤紅著雙眼,抬頭看著方東成,咬牙切齒道:“方東成,我艸你祖宗。你少做你娘的白日夢了!”


    方東成也不怒,還樂嗬嗬道:“嶽丈大人,這紅口白牙的,可不能說話不算數啊。方才諸位可都聽到了,你明明就是將金鳳許配給我當填房,你敢不認賬?諸位,你們說是不是?”


    盡管還有不少人在眼饞金鳳的姿色,可他們還不至於因為女色而去和手握“重兵”的方東成交惡。


    女色對他們來說,真不算什麽問題。


    哪一個鹽商後麵不是妻妾成群,佳麗滿園?


    所以,他們都識趣的配合著點頭稱是。


    相比於金三斤的女兒,他們對金三斤和周汝南手裏留下的鹽綱引子更感興趣……


    “你們……你們會有報應的。”


    金三斤麵色猙獰的看著眾人,語氣怨毒道。


    隻是,在他心裏。除了咒恨外,還有悲涼和心驚。


    因為這一幕是那樣的熟悉。


    揚州八大鹽中,除了江春外,每隔十數年。就會發生這樣一幕。


    有一家,甚至兩三家,被其他鹽商給頂替。


    他們的妻女,或淪為瘦西湖上的歌妓,或淪為後繼者的玩物……


    他們的事業。他們的鹽綱,則被其他鹽商給瓜分。


    包括金三斤本人手裏的鹽綱,都曾是這樣來的。


    他也玩兒過別人落難後的妻女。


    所以,這或許就是他的報應吧……


    眾人並未對金三斤的話有什麽惱火,已經成了落水狗,再打也沒必要了。


    人之將死,其他的都是小事。


    而金三斤也知道這一點,他隻能灰敗著臉,垂頭喪氣的跪在那裏,心若死灰。


    周汝南卻依舊沒有放棄。他叫喊道:“派人去鹽政衙門,給新欽差一個下馬威,是你們出的主意,憑什麽就要老子扛?門兒都沒有!我告訴你們,我不服!我……”


    聽著周汝南在那裏喋喋不休的喊罵叫囂,眾人心裏隻有冷笑。


    以前怎麽就沒看出來,他是這麽一個蠢貨,到了現在,還沒弄清形勢。


    他們為什麽敢在這裏看熱鬧,就差沒開個分贓大會了?


    他們為什麽不忌憚在場的賈環?


    那是因為從賈環不抓馬家兄弟一事上。大家看透了賈環的意思。


    看出賈環並未想對八大鹽斬草除根,他隻是想要借兩顆人頭立威。


    這兩顆人頭是八大鹽中的哪兩位他不在乎,隻是金三斤和周汝南兩人運氣不好,正好撞上去了。


    這件事也為鹽商們提了個醒。日後不可再太過肆無忌憚。


    如果今天沒有宋胡子等人失手被擒,落入賈環手中。


    那麽賈環想動他們八大鹽,卻是千難萬難的,師出無名……


    就像現在這般,他們就當著賈環的麵,談笑風生。賈環能奈他們何?


    見眾人理也不理他,周汝南當真是氣糊塗了,一句話脫口而出:“你們別忘了,林如海的事,背後少得了你們哪……啊!”


    周汝南話未說完,鹽商一群人裏不知從哪射出了一道甩手箭。


    速度奇快。


    賈環尚未反應過來,而烏遠和韓家兄弟等人一瞬間也隻顧攔在賈環身前。


    周汝南就已經喪命了。


    場麵一時安靜了下來。


    賈環推開擋在他身前的人,走到老農一般的周汝南屍體前,看他一雙死不瞑目飽含恨意的眼睛,怔怔的愣住了。


    “誰幹的?這是誰幹的?站出來!”


    沒等賈環發難,一道刺耳的尖細叫聲響起。


    黃俊泰尖叫道:“何等膽大包天,何等無法無天?敢當著眾人的麵殺人,這還了得?這還了得?”


    江春也沉聲附和道:“是誰趕緊自己站出來,還能得一個全屍,否則的話……哼!自己做的事自己擔當,不要牽連了我等,讓賈爵爺對我們產生誤會。老夫最後說一遍,是誰幹的,趕緊出來自首!”


    江春發話後,仆人群中發出一陣**,而後站出了一位身著玄色勁服的男子。


    他麵無表情道:“是我幹的,我見他竟然要往諸位老爺身上潑髒水,一時氣不過,就失手要了他的命。我老娘的命是諸位老爺相救,我也得諸位老爺厚賜才得以習武。誰敢汙蔑老爺們,我就要殺他,哪怕償命都在所不辭。


    今日闖了禍,我死有應當。隻是萬萬不敢連累了老爺們,隻求諸位老爺,在我死後,多照看家裏老娘。”


    說罷,他反手一拳,砸在了自己的左胸口,碎了心脈,氣絕身亡。


    “唉!卻是個忠義之士啊!”


    “可惜了。”


    “放心吧,你老娘一定能長命百歲,你兒子也會有人好好撫養長大的……”


    鹽商們終於不再叫囂了。一個個又換成了滿麵慈悲的神色,惋惜哀歎著。


    賈環就這樣怔怔的看著這一幕幕戲劇,堂而皇之的戲劇。


    第一次,他感到了束手無策。


    第一次。他感到了羞辱。


    也是第一次,他發現,在世間大規則麵前,他還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菜鳥。


    他能做什麽?


    對方沒有袒護兇手,非但沒有袒護。還主動要求兇手投案。


    兇手出來了,還當著眾人的麵自殺謝罪。


    連殺人動機都坦白了。


    麵對這樣的死士,賈環還能怎樣?


    鹽商不能再抓了,一來這些鹽商背後都有雄厚的勢力。


    借機挑下一兩家軟柿子捏捏倒也罷了。


    若是動的多了,他們背後的文官勢力聯合起來,其權勢之磅礴,就連當今皇帝都無可奈何,又遑論他賈環?


    這倒是其次,拚背景他倒也不懼太多。


    榮寧二公給他留下的遺澤太豐厚,足以庇佑住他的周全。


    關鍵是。這些人還控製著整個大秦三分之二的鹽務。


    一旦出現大波動,在沒有準備完全前,鹽務出了岔子,造成鹽貨緊缺的局麵,那可真要出大亂子了。


    到那個時候,對方的人就會讓他背起這個黑鍋,就算他有賈家的先勳打底,這個黑鍋殺不了他,卻也能廢了他,再無甚前途可言。


    所以。即使對麵的鹽商肆無忌憚的當著他的麵殺人滅口,今日他都沒有一點辦法。


    徒勞的放話和威脅,隻會讓人笑話看輕他。


    深深的吸了口氣後,賈環不再看江春等一夥人。他沉聲道:“封了金錦園,任何人不得入內。再派人去周家,一律查封。把金三斤和他女兒,還有周汝南的屍體,一並帶迴去。”


    “慢著……”


    方東成連忙出聲道:“賈爵爺,金三斤有罪。金鳳沒罪吧?再說了,金鳳她已經是我的人了,還請賈爵爺能給我一個麵子。”


    “你再說一遍,她是誰的人?”


    周汝南被當著他的麵給鹽商的死士給滅了口,賈環已經壓了一肚子的火,聽到方東成這麽臭不要臉的話,當真是怒到了極致。


    他轉身走到方東成麵前,看著賣相還不錯的方東成,陰沉著臉道。


    方東成可能滿腦子都是梨花帶雨的金鳳,說不定心裏已經在想著什麽不和諧的場景了,聽賈環的話後,他以為賈環沒聽清,就又重複了遍:“賈爵爺,方才金三斤不是已經把金鳳許給我了嗎?你就給我方家一個麵子,成.人之美,把她留給我,如何?你放心,我覺得不會讓爵爺你吃虧的。我……哎喲!”


    賈環“啪”的一記耳光,將高大的方東成給活生生的打的倒飛出去。


    方東成的一幹隨扈們見狀就想往前衝,或保護方東成,或想找賈環麻煩。


    隻是沒等他們靠近,賈環身邊的一幹家將親兵們,就紛紛出手,一時間,將方東成的手下打的鬼哭狼嚎,四處逃竄。


    論實力,方東成除了背靠方南天外,他連鹽商都不如。


    雖然方南天也派了兩個四品武人保護他,歸他調遣。


    可在賈環身邊家將的麵前,這兩人連隻雞都算不上……


    而江春等人,則是麵色肅然防備的看著賈環,卻沒有輕舉妄動。


    沒錯,沒有大義的名分,沒有確鑿的證據,賈環確實拿他們沒辦法。


    可這不代表,賈環不能惡心他們。


    就像現在這般,賈環抓著他們,尋個由子打他們一頓,他們能做什麽?


    盡管事後他們可以告狀,讓朝廷懲罰他,可懲罰也懲罰不了多重。


    不過是紈絝子弟混賴鬥毆,一不幹國家大事,二又出不了人命。


    頑劣小兒的無賴手段,值當個什麽?


    當朝諸公說不定還樂意看到這一幕,畢竟鹽商太富,有人作踐他們一下,也好……


    而賈環毆打方東成,同樣也是此理。


    真要鬧上去,傳下來的批示,頂多也就是“胡鬧”二字,而後不輕不重的訓斥賈環兩句罷了。


    在大秦,沒有人會為了這種“破事”去刁難榮寧二公的子孫。


    這也是方南天為何專門提醒方東成。不要隨意和賈環起衝突的緣由。


    賈環居高臨下的看著滿臉憤恨瞪著他的方東成,鄙夷道:“給臉不要臉的東西,真當你三爺是傻子嗎?滾迴去好好把揚州軍備的賬簿和花名冊準備齊當了,明天早晨三爺去點驗。差一個兵額,少一件軍備,你等著瞧。你盡可以試試,方南天到底能不能護的住你!”


    說罷,賈環帶著眾親兵家將。揚長而去。


    ……


    “滾刀肉啊……”


    賈環等人離開後,江春望著他的背影,麵色陰沉的歎息道。


    黃俊泰站在他身旁,尖聲細氣道:“江老多慮了,其實倒也不用太怕,雖然我們暫時動不得他,可我瞧著,他倒也是個知道分寸的主兒,還曉得柿子挑軟的捏。這不,兩位馬家當家的不就好好的嗎?可見。他心裏還是明白輕重的。


    再說了,他在這裏也待不長。林如海死了,他差不多也就要迴去了。江老,此子不足為慮。現在的急事是,周家和金家兩家留下的鹽綱,嗬嗬,您老得拿個說法出來啊!”


    此言一出,其他鹽商的眼睛登時亮了起來。


    縱然他們家中的銀子早都堆積成山了,可誰還嫌銀子咬手不成?


    江春聞言,咳嗽了聲。道:“老夫既然已經答應了三斤,等他迴來後,將他的鹽綱一分不少的還給他,那。他那份就先留在我這裏代管著。


    至於周家的,你們商議商議,該怎麽分就怎麽分……不過,老夫再多一句嘴,方才若不是俊泰家的死士伶俐,及時出手滅掉了那個蠢貨。咱們怕是有大.麻煩了。


    說不準。那愣頭青會借機生出不少事來。所以,黃家的功勞你們不要忘記。


    唔,就這麽些吧。來福,去,派人將方守備送迴去,再去濟仁堂找個郎中好好瞧瞧。


    老夫就先告退了……”


    說罷,江春在江家的幾個老仆的照顧下,上了軟轎,離開了。


    背後,不知有多少人在暗罵這個老不死的,心忒黑。


    ……


    “哎喲,林姐姐,你怎麽敢站在屋外啊?這風一吹,多涼啊!快進屋快進屋去……”


    賈環發了通脾氣,揍了人,火氣也就散去了些。雖然還有些窩火,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急不得。


    林如海在揚州這麽些年了,都拿這些鹽商沒辦法,他若初來乍到就能全都解決了,實在不太現實。


    讓人將金三斤帶去地牢,又找了個婆子安置好金鳳後,賈環迴到後宅,剛一進垂花門,就見林黛玉在紫鵑的陪伴下,兩人竟站在遊廊裏說話,頓時一驚,連忙大唿小叫道。


    林黛玉聞言,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道:“我就愛在屋外吹風,涼涼清清的,多舒服。屋裏都是暖爐的碳氣,熏的人頭疼。”


    賈環苦口婆心勸道:“姑奶奶誒,趕明兒我就讓人去給你做暖牆行不行?今兒先湊活一夜,這外麵實在太冷了。你要是凍出個好歹來,可讓我怎麽活啊!”


    “呸!”


    這麽肉麻這麽不要臉的話,尋常夫妻間都隻能蓋上被窩蒙上頭辦事的時候偶爾才助助興……


    誰敢像賈環這般,當著第三人的麵,大大咧咧的就說出來了。


    沒看人家紫鵑,聽的臉的紅了,還隻是掩口笑個不停。


    林黛玉羞臊不已,啐了賈環一口後,嗔罵道:“我有什麽好歹,關你什麽事?要你去死去活的?我就愛屋外吹風凍著,不要你管。”


    賈環“悲憤”道:“林姐姐,你說清楚,這個屋外吹風到底是誰?他是什麽人?我要找他拚命!”


    “噗嗤!”


    林黛玉和紫鵑聞言,不約而同的噴笑出聲,抱在一起笑個不停。


    這句話和“我想靜靜”有異曲同工之妙。


    笑鬧了一會兒後,兩人還是乖乖的陪賈環迴屋裏去了。


    隻是,賈環三人進屋,還沒等坐下,就聽外麵有婆子在門口通報:“三爺,前麵傳信兒進來,說三爺您帶迴來的那位姑娘吵著要見你。”


    “嗯?”


    ……


    ps:剛通知要停電,本來想碼個大章,現在隻能先傳上來四千五百,看後續幾時來電,爭取能有第二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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